静默少顷,陆苓浅浅摇头,道:“你知道灯火阑珊处怎么了。”
这并非询问,而是肯定。聂英有些讶异,他知陆苓说的并非先前说家里人被那两蒙面人打伤的事,而是灯火阑珊处所有的事。聂英抿了抿唇,道:“所以呢?风仲羲带人闯进灯火阑珊处欲夺日月剑匣,玄机大哥带着日月剑匣逃了,陆宗主被打成重伤,法器库被搅得一团乱……所以呢?你知道玄机大哥去哪儿了吗?这跟你病了又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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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苓毅然看去,道:“我知道。兄长说过了。聂英,我只想问一句,我兄长可安好?”
在那沉凝的双目中,聂英似乎能看见稚儿般的仓皇,他忽然意识到一件时常被忽略的事实──陆静虚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聂英忽然明白了陆苓为何病了。家主父亲重伤不起,代家主兄长“行踪不明”,陆苓于情于理都得担起整个家,即便有伯叔长辈,人才济济,可他作为嫡嗣,如何能够两袖清风?
聂英垂下眼帘,道:“好……陆苓,这大半个月来,你有好好吃饭睡觉吗?”
好,就好。陆苓迟迟没有答话,他答不出来,真要回话,也只能说那一句不知道。
聂英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又道:“那这药儿呢?现在要喝吗?”
陆苓摇摇头道:“现在不必,也不能。”
聂英道:“那如何才能?”
陆苓沉默片刻,撇开了视线,轻声道:“等你觉得我快死了。”
聂英心中一紧,发力攥住药罐,他一字一字压抑地道:“我不会让你死。”
陆苓霎时又抬眸看去,道:“我也不会。”
聂英猛然一怔,心中那股怨愤登时烟消云散,然后他笑了,笑得仰起了头,捂住了脸。待笑声缓止,聂英敛容,将药罐收进兜内,看着陆苓被微弱的光照得一脸惨白,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姓陆的都挺好,但都有病。”
陆苓回望过去,道:“哪儿好?”
聂英怔了怔,没料到会问这个,他寻思片刻,垂眸道:“……哪儿都好,哪儿都有病。”
陆苓没说话,聂英失笑一声,取下了腰上的洞箫,含情脉脉地盯着,又道:“这洞箫是别人送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只记得那人与我年纪一般大。可是我忘了很多事情,到了蓝家我也没问过,我……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陆苓不过轻轻应了一声。
见他这般反应,聂英竟不禁心中激昂,攥紧了洞箫,凝眸瞅着陆苓,道:“我一直在想那人与我一般年纪,兴许问道时能见着,可是……可是见了这么多人,我谁也认不出来。”
陆苓眉间闪过一抹沉凝,道:“你想寻他?”
聂英又怔了怔,七上八下,大起大落,他点头道:“嗯。”
陆苓道:“倘若寻到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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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片刻,聂英扬起一抹浅浅的怪笑,道:“……我的心里住了一个小哥哥。我不想刻意寻他,我相信我们有再见的缘分。我只想……和他说一声谢谢。或是一生。”
他撇开了视线,低声又道:“虽然这么说是夸张了些,但如果没有他,我肯定活不到现在的。我想告诉这只洞箫的原主人,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新的家人了,我想谢谢他当初给我的那一个拥抱,想谢谢他守在我身边一整晚……如果寻到了他,他愿意的话,我想带他回蓝家,带回蓝家……然后……”
话就止在这儿。陆苓定了一定,道:“然后?”
那句语尾上扬的“然后”,温柔异常,听得聂英愣神,他的目光被锁在陆苓的眸子里,他能从陆苓眸子里看到呆呆傻傻的自己。他忽然觉得,陆苓的眼睛真好看。
然后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他很想唐突地、非常唐突地问眼前这个陆小哥哥,是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小哥哥。
可仍在失神之际,众人那儿却传来一阵骚动,唐禹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聂成华!有烟!外头走水了!”
倚坐二人齐齐抬面,聂英惊愣道:“走水……失火?唐小三你确定吗?风棋放火烧山了?”
唐禹轩道:“确定!火势还肯定很大!烟都窜进来了!再拖下去,咱们全都得闷死在这儿!”
聂英倏然起身,愤愤捶壁,咬牙骂道:“那天杀的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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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开步子去寻蓝臻羽,却发现蓝臻羽还坐在地上歪着头,心不在焉的。他拽住蓝臻羽的前襟,也不顾扯没扯到伤口了,骂道:“蓝浩清你醒醒神!风棋那崽子放火烧山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带人出去!”
蓝臻羽失声怪笑道:“出去?出去给烧死?横竖都得死,那不如──”
啪的清脆一声,砰的沉沉一声。全场动作霎止,纷纷看将过来。蓝臻羽跌坐于地,捂着左脸,愕然抬头:“你打我?”
聂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觉得蓝臻羽真是疯了,觉得风棋真是疯了,觉得全世界都疯了。他仰头俯视,冷笑道:“如果风棋那崽子在这儿,我不打你,我直接杀了他!”
蓝臻羽愣愣道:“可风棋不在这儿。”
聂英面露狰狞,龇牙咧嘴地吼道:“所以我打你!”
白云飞窜到二人中间,先将聂英推退了几步,才回身拉起蓝臻羽,他沉声骂道:“你俩烦不烦?再多吵一句,回去了我就去跟能告状的人都告一遍状!”
要出去了才能告状。聂英与蓝臻羽不约而同想到此事。是啊,不论要做什么,都得先出去了再说。聂英冷静下来了,蓝臻羽回过神了。然后是来自左右两侧,来自同一世家的道歉。
白云飞松了一口气,却没松下心里那份无奈。
众人将东西收拾好,蓝臻羽、白云飞、每家一门生各带上一把剑,聂英与陆苓也取了一把。秀秀将自己的小刀赠与聂英,让他俩一定得跟上来,聂英只是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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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苓将符箓绑上箭头,立于站位,准备就绪。聂英在祭坛下攥着绳末,希望一切顺利。
其他人已经沿石壁窜到了前面,徐央是由两名青年扛着的。白云飞与唐禹轩为首,徐央与两名青年随后,蓝臻羽断后。唐禹轩第一次这么讨厌在昏黑中看得清楚,与黑泽离得这般近,叫他难掩恐惧,身子直颤。白云飞似是发现了,将他拥入怀里。
唐禹轩不只怕黑泽,更怕里边二人有个意外。他不怕死人,可他不想再看着亲朋好友死在眼前了。他紧紧回抱住了白云飞。
寂静异常,直到陆苓抬起了发亮的符箓,被紧紧握著手的唐禹轩探头出去,凝眸低声说了一句:“准备。”
唐禹轩看着远方那微弱的光降低了位置,其实他还能看到陆苓的表情,甚至能看到聂英的身影。就像平常一样,那就是他所认识的陆静虚与聂成华,也是他所不认识的。
随着陆苓的动作,唐禹轩又道一句:“拉弓。”
停了一停,陆苓松弦一瞬,唐禹轩又道:“放。”
聂英盯着陆苓直挺挺的背影由亮渐暗,看着微弱的光眨眼就成了一个小光点,然后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听得远方一阵混乱的闷声与异响,如果不是洞内有回音,他肯定听不到唐禹轩那声“跑”。
唐禹轩的确是说与他听的,因为他看不到符箓飞到哪儿了,如果符箓被黑泽打掉就完了。几乎是听见喊声的同一时间,聂英没有多想,攥紧绳末迈开步子向前奔去,他扯嗓道:“陆苓!”
陆苓将弓扔开,拔腿跑向聂英,聂英愕然,不知他为何往这边来了,他应该往右边石壁靠去才对!
远方的小光点堪堪变大,可前边却传来了惨叫,是陌生的男音和秀秀的尖叫,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猜出是徐央那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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