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现在木塘村人都来了,双方攻守易势,宋战羊有就坡下驴的意思,但还在佯装思索,绷着面子。
张之城看破不说破,等了一会儿,继续说:“宋支书,这样,我看你的检举材料先别往上递咧,递上去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不递的话,咱们还能坐下来慢慢商量。你干咧这么多年支书,应该明白,材料儿捏在手上,材料儿听你的,递出去之后,你听材料儿的……”
老五叔大喊道:“毬,战羊,别听他咧,先递上去再说,你捅我屁股,我扎你大腿,一报还一报……”
这人显然是个混人,张、宋二人均未搭理他,张之城借势继续道:“关于违规垦荒咧问题,大家沟子上都不干净,说起来咱村儿比恁村儿违规亩数更多,我现就当着本村支书,请您想想,我能伸杆子捅你屋檐下马蜂窝去?叔,我也怕把马峰引过来蛰手啊。”
“日他妈咧怪事,真不是你村儿举报咧?”
“不是,”张之城笃定说道,“叔,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查问谁举报的问题——这个事儿就算要追究,起码不是现在,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恁村儿检查违规垦荒的人伺候好,打发利索。能不往上捅,尽量别往上捅,保下那六百亩耕地,才是要务。”
两村人渐渐缓和,水口村儿一个中年汉子说:“嘿,说咧轻巧,现在啥事儿不要花钱?打发那几个‘鬼’,可不是动动嘴皮,烧点纸钱,那得用真金白银咧。咱水口村儿大队穷,这个钱咋算?”
那汉的话音很明白,招待那几个检查人员的钱,是要木塘村出一部分。张之城看向宋战羊,宋战羊未置可否,他心里是默许的。
张之城想:他们嘴上不追究了,可心里还是信不过自己的说法!张之城深切得感受到,利益面前,什么高谈阔论的礼义廉耻,什么两肋插刀的惺惺相惜,什么豪气干云的千金一诺,全都不堪一击!他脑袋转得飞快,即便同情水口村的遭际,但这个钱决不能由本村来出,即便要出,也不是现在这个时机,否则就会被当做心虚。
言念及此,张之城说:“宋支书,水口村老少爷们儿们,眼下这个事儿黑漆漆得不见端底,也摸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首尾。至于钱嘛,各支部有各支部咧难处,咱村儿恐怕还不如恁村儿宽裕,所以,这个钱咱村儿实在出不得——不是老弟不够仁义,宋支书,您要是出个名目,说水口村儿有鳏寡孤独,叫咱帮衬个,咱责无旁贷,但是涉及到这件事,还是蜂虿入怀,各自去解吧。宋支书,这里头的区别,您应该能明白。”
宋战羊拧着眉不说话了,水口村人重新坐回椅子上。关于检查组忽然杀到水口村,检查违规垦荒这件事,宋战羊笃定这背后肯定有人运作,最有动机的就是木塘村。不得不说这一招十分狠辣,给水口村打了个劫,但宋战羊扪心自问,也确实只是怀疑,没有抓到木塘村在背后下烂药的证据。经这一通闹,宋战羊胸口一股恶气算是发泄了七七八八,冷静下来,他知道张之城这小娃说得没错,现在首要问题是运动检查组那几个人,把违规垦荒的事体压下来。
正沉思着,作为后辈,张之城客客气气递过一支烟,宋战羊接了过去,张之城伸手给他点烟,他迟疑一下,双手上来捧住火儿。这是普普通通一支烟,这也是轰轰烈烈一个仪式,象征着两座火山之间按讷不住的岩浆喷涌平静下去,象征着两村之间的利益纷争暂且告一段落。水口村村民见支书吃了对方的烟,也客客气气取过烟叶子,动手卷起烟卷儿,老五叔率先发难,变脸出腮地闹,此时转圜不易,见人人手中有烟,尴尬地坐立不是。张岩敏锐地捕捉到了,亲自卷支烟卷递到老五叔手里。
会议室顿时烟雾笼罩,像黄山腰间的云。
宋战羊一支烟抽完,意犹未尽,冲张之城点头说:“你不赖,不赖,前途无量。”
张之城笑笑,张岩红光满面,显得比张之城还兴奋,一番折腾,时近中午,他把苏宝国拉到一边,商量做饭招待客人的事。
“不用咧,”宋战羊说,“事体要紧,吃完烟咱们就走。”
“再紧也不耽误一顿饭咧功夫儿,”张岩说,“老少爷们儿们,尝尝咱村儿咧大锅菜,朱元璋就好这一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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