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璆听到丁宽建议自己谋求出任地方,保一地安宁,情绪略微振奋了一些。
“子厚,言及天下将乱者,也非止你一人。
熹平六年(177年),天子派遣破鲜卑中郎将夏育、护羌校尉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人,各率领万余骑兵,分三路出塞二千馀里,讨伐鲜卑,被檀石槐打的大败,连皇帝所赐的节钺都丢了,只有数十骑逃了回来。
其后不止北疆边患日重,各地亦不时有蛮人、野心之辈举兵,虽均被朝廷平定,但朝廷颓势却日趋明显。
以你观之,未来这乱世是起自北疆外敌亦或我大汉内部生乱?”
丁宽略一沉吟“北疆胡虏是我汉人之长久大患,不过胡虏散乱,鲜卑虽一时聚于头领檀石槐旗下,但根基未固。鲜卑寇边,可耗大汉国力,但尚无全面入侵大汉之能力,大汉之乱,必起于内。”
汉末三国之时,中国虽然战乱不断,但国力比胡人仍强悍很多,各个北疆诸侯,不管是前期的公孙瓒,还是后期的曹操,甚至辽东的公孙度,几乎都把胡人当经验包来刷。五胡乱华,反是发生在晋朝司马氏重新统一之后。
徐璆犹豫了一下,问出了一个让丁宽极度意外的问题“说起内乱的话,子厚,你可知道太平道?”
丁宽心中意外,表面却不动声色“这太平道我当然知道,而且这太平道的首领之人,你我兄弟还曾一起见过。”
“我们见过太平道首领?此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此事却是有些遥远了,难怪大兄不记得了。那还是熹平二年之事。
当年我正在海西和大兄一起读书,恰逢春天大疫横行,我献出以酒蒸制酒精对抗瘟疫之法。
大疫过后,有琅琊道人于吉来访海西,此事大兄可还记得?”
徐璆略一回忆,“你这一说我到是想起来了,那道人于吉在东海、琅琊名声不小,当时应是东海王朗和琅琊王睿在我们徐家做客,这道人于吉是通过其乡人王睿与我们碰过一面。”
“正是,这太平道的首领张角正是于吉的徒弟,随在于吉众多弟子之中,这于吉精通医术,我当时看到这张角面带病容,还曾好奇询问于吉,却是说这张角炼丹不慎,伤了身体根基,非寻常药石可以医治,那时这张角应该还没有创立太平道,”
徐璆神色郑重,“子厚,此后你与这于吉、张角可还有往来?”
“只有这一面之缘,其后再无往来。大兄,突然提起这太平道,可是朝廷对其欲有所动作?”丁宽心下甚是疑惑,这黄巾被朝廷下令剿灭,不是要等那唐周出首之后吗?
作为穿越党的丁宽自然已经关注太平道很久了,甚至专门有派心腹的门客潜伏在冀州,时刻关注调查太平道的情报,只是徐璆官职不高,相关情况即使告诉徐璆也没什么大用,因此不肯多说,反而问起徐璆。
“近年我大汉瘟疫不断,这太平道以符水为人治病,又宣传神鬼之说,门下弟子已遍及大汉多个州郡。尤其是光和二年(179年)那场瘟疫之后,太平道发展更为迅速,各州郡都有很多百姓,变卖家产,前往冀州投奔张角。
太平道教众恐已达十万之众。刘宽太尉、前司徒杨赐都担心太平道为祸,均曾上书朝廷,加紧谨慎处置,以免引发民变。只是奏书送进宫中,却如石沉大海。
现在,杨司徒已免,刘太尉也即将卸任,接任三公皆是尸位素餐之辈,这太平道之事恐怕会继续做大啊。”
听到徐璆的话,丁宽心中大概明了,太平道传教声势那般浩大,已经引起了朝廷有心官员的担忧,只是这其中应该有人在帮太平道遮掩,才让太平道安然做大,骤然而起。
后世很多人提到太平道、黄巾之乱时,很容易轻蔑的评价,黄巾之乱不过是邪教,用鬼神迷信蛊惑人心,不过却忘了一点,黄巾之乱却是宗教第一次进入政治的舞台。汉朝人在黄巾之乱前,哪知道宗教是什么东西?
中国的宗教本身就是在东汉末期才真正建立,张角之前,虽然有张道陵已经创立了五斗米教,但五斗米教此前主要传播于益州边远之地,也并没有提出政治主张,直到黄巾之后,才涉及到国家政治。
而且五斗米教虽然也被称为米贼,但五斗米教的影响在汉末更多的是张鲁以诸侯的形式出现在战乱之中。
丁宽穿越到汉末之后,对太平道关注十分密切,持续隐在暗中刺探之下,已经发现太平道背后隐隐有着党人的影子,只是暂时还没有查到,到底是哪位党人在偷偷拨弄此事。
心中略一犹豫,丁宽并未向徐璆通报更多关于太平道的情报,只是点拨一句“朝廷如何应对,非是你我兄弟能够置喙,不过大兄如果未来出任地方,对这太平道却是要谨慎防范。”
二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才各自安歇。
丁宽不透露太平道的情报,不是不信任这位师兄,而是告诉他也毫无用处。
两汉四百年的发展,士人在不断扩大影响力,而皇室也在不断追求集权,时至如今,矛盾已完全不可调和了,只能做过一场。
党锢十几年,那些士人中的大佬,虽然不能做官,但即使隐居在山野,仍然保持着巨大的政治领导力,他们习惯于在既往的规则之内行事。
可党人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群体,就是当年那群太学生,当年这些太学生指点江山,风华正茂,很多人都幻想着自己入仕之后能够如何一展抱负,留名青史。
转眼十几年过去,这批人均已过了而立之年,大些的已经年届不惑,如果党禁再持续十年,这批人就会垂垂老矣,所有的才华抱负都会在禁锢无为中空耗。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如此黯淡的人生,野心之徒、枭雄之辈,铤而走险就是必然之事。规则之内斗不过你,那我们就破坏规则好了。
当这些被时代洪流碾压的年轻人不甘忍受,从嘴炮式的在野党,转化成要打破规则的激进派时,他们要的可不止皇族、宦官手中的那些权力、资源,还有士人大佬掌握的话语权。这些大佬在他们口中自然就是因循守旧、尸位素餐之辈。
要说党人激进派中最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南阳许攸了。袁术袁公路曾评价许攸为“凶淫之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位许攸,可是一路伴随驻马店袁本初崛起之路的亲密战友和重要谋主。为何最后在官渡之战出卖了袁绍?
抛开那些个人情意不讲,许攸有些象后世的联合创始人,一路砸锅卖铁、费心费力,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等公司马上要上市了,却忽然发现,在大股东眼中,你只是一个入职比较早的老员工,而且还是占了高位,可能会阻碍公司后续发展的老员工,这样的结果,也就只能呵呵了。
丁宽穿越到汉末已经十年了,这些年明面上他一直缩在丹阳那个边远之地。在偷偷积攒实力,提前偷跑的同时,丁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融入,可不止学习这个世界的礼仪、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方式。这些都是表面的,真正重要的是理解这个世界的人如何思考。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丁宽才知道前世通过历史教材、小说、电视等各种媒体理解的汉代与这个真实的世界有多大的差异。
后世人喜欢把明清之前的中国统称古代,动不动就是一句,在古代如何如何,却没注意这个古代有2000年那么长的时间跨度,很多后人从“古代”继承的文化,在汉朝甚至还没有出现。
比如,医生被后世称作郎中、大夫,这种称呼都是在唐宋之后才开始流行的,那时候医生这个职业已经获得了广泛的认可,是受人尊敬的职业,郎中、大夫的叫法,都是从朝廷的官职演化来的尊称。可在汉代,巫医还没分家,医生只是匠人中的一种,是医工,是被归为贱籍的,与娱乐场所的乐工地位相当。
再说高门、寒门,后世很流行的一个论调,汉朝时士族垄断了教育特权,又垄断了土地、人口,最后形成了门阀。曹操曹大帝一生都在和这些世家大族做斗争,只是可惜他子孙不成材,与世家大族媾和了,最后还被这些世家大族篡了位。
丁宽穿越到这个世界,再想起这个论调,只能呵呵一笑,这完全是种牵强附会,似是而非的说法。这个时代确实已经有了高门、寒门的说法,但远不是魏晋之后那么泾渭分明,最多是萌芽状态。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晋朝最牛逼的门阀,王家和谢家在东汉末年还只是二流的家族,正是在汉末三国的百年战乱之中,这两家才得到机会上位,超越了很多老牌大族,发展成垄断门阀,并为了保持这种垄断门阀地位,才真正演化出士、庶、良、贱这样森严的等级划分。
那种士族垄断造成三国战乱的论调,是把百年后魏晋士族拉的一盆屎,提前百年扣在了他们汉朝祖宗头上。
不过以“古代”2000的时间跨度,100年左右的误差,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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