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幽绿色气雾聚成的模糊人形缓缓变动,像是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好久没有动静。
“落榜那一天,我爹罕见地安慰了我一回,二十多年相处下来,我印象中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让我留在博阳郡,先当个主簿,总也是有品级的公职,还能磨磨资历。”
“可他越是这样,越是大反常态地安慰我,我就越是羞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安慰,是我让他失望了,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所以我没有留下,我害怕继续面对他的安慰,我离开了博阳郡,我回到醴泉县里,结果……某一天……我在街上听到消息,说郡城针对醴泉县有了新的政令。”
“劳配之策。那可是我的主张呀,我不是落榜了么?难道是我爹找到了门路?找到了愿意推行这个政策的哪位大人?我当时真是挺兴奋的,我是不是有希望受到提拔了?”
“直到周胡前来跟我说,这是公孙允以自己的名义,在任职长史后推行的首条政令。”
“好吧,与我无关。”
“真是可笑啊,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这很好啊,这项政策行之有效不就可以了么,这不正正说明我没有让我爹失望么?我是有足够才学的,不是么?可我为什么,为什么就想不开呢……”
说到这里,他已是抽泣起来,声音更有说不尽的无助:“你知道吗?刚才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不痛不痒,唯独那句……唯独那句……”
“我、我、我……”
“我怎么就蠢到郁郁而终,我怎么蠢到将孤寡的父母留在这世上啊,我怎么如此愚蠢……”
“我怎么如此愚蠢……”
裴顺看在眼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内心总归长长松了口气——算是引出许敬文的真正心结了。
他并非执着于要让公孙允得到报应,也不是苦于自己白白失去了个能在青史记上一笔的机会。
他只是有愧于心,有愧于父母,他在死后愧疚自己无能,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将生他养他的父母遗留于世。
“我爹常说,读书有三品,下品修身,中品齐家,上品治国,让我务必励精求治,搏一份上品,搏一份功名,为许氏争光。”
“到头来,我竟是连下品都没学好,真是可笑,真是可悲,我真是太没用了。”
裴顺看着呢喃自语的人形,为难道:“坦白说,如果消除你执念的代价是做掉公孙允……甚至说整个公孙氏,虽然比较棘手,却也未尝不可为之。”
“但是,如果你的执念是有愧父母,我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毕竟我并没有让你重新活过来的能力。”
幽绿色的气体缓缓晃动,似是摇了摇脑袋,传出许敬文的声音虽然仍旧无力,但已经少了许多压抑:“这已经很好。”
“我曾经以为,这满腔的羞愤会随我飘散天地,你让我把它们都发泄了出来,也让我认清了自己,我从未想过,我还能有这般轻松的时刻。”
说着,他的形体已经缓缓站起:“走吧,去城隍庙。”
裴顺信步走到门后,将手搭在门栓上,同时问道:“需不需要我再帮你做些事情?你父母什么的。”
许敬文的阴魂形体跟随身后,声音已经变得平静起来:“不用了,家父母都是普通人,对阴魂的事情也不甚了解,想来此时他们也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无谓再让他们徒伤心神。”
“你若真想帮我,替我转告周胡一句话。告诉他,他从来不欠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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