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齐礼淡然道:“不错,朱大人从一开始瞧上的,便不是我的学问。”
“是我的不得志,是我的郁结,是我的坚韧不拔。我是注定无法在朝中有作为的,我在他眼中,只是几位能够乖乖听话的桃源山主继任人选之一。“
乖乖听话,这四个字他说得尤为用力。
裴顺理所当然道:“在你之前的三位山主,均是朝廷左党派系,身处右党阵营的朱希虎,只是急切想要安排同系执掌桃源洞天,你对他而言,其实并无多大价值。”
陈齐礼收敛笑意,再次显露平时的严正神态:“那小师你呢?”
“我知道,前边的三位山主一直尝试拉拢你,他们很看重你的修为实力,可我觉得,小师的智慧亦是不可多得,否则又怎能在这一百多年独善其身。”
他并未等待裴顺答复,马上话锋一转:“如今时局,十大仙门说是志在求长生、觅仙路,可天下灵气越发式微,修炼已是一桩门槛极高的事情,修士到底躲不过利益纠葛。”
“中原朝廷虽有统御之名,可在中原一帝之外,塞外七王总归是各有异心。”
“在我看来,武宗皇帝开世至今,天下大统长达三百年,往后恐怕难挡分崩之势。”
“真到那时候……小师,你认为你……或者说这座桃源洞天,真的能够独善其身?”
裴顺看着这个朝气不再的学生,反问道:“你这是代表右党前来拉拢我?朱希虎的意思?”
陈齐礼摇头道:“左党那三位山主嘴巴很紧,并未透露丝毫,朝廷知道你的存在,可大多数人只知是一只洞天灵种而已,并不知你有通天撼地的实力。”
“一只修成人形的洞天灵种,朱大人还看不上眼。”
裴顺略有放松,他还真不想被人盯上,忒麻烦的事情。
陈齐礼补充道:“我的立场不重要,左党也好,右党也罢,我只希望小师出去看一看,兴许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裴顺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对此早有定论。
上辈子在地球忙忙碌碌,为公司活,为房子活,为父母活,为妻子的化妆品活,为全家每人一份的保险活,他仿佛就是一具不停运作的机器,等待着零件破损的那一天。
这辈子,他想要为自己而活,哪管外面翻云覆雨,他只想在这座洞天福地中独善其身。
裴顺不愿沾染麻烦,甚至不愿胡乱想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若真有人要来搅乱他的自在,杀了便是。
只是看到这位已经年迈的学生,看到那双虽有皱褶在旁,却仍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他莫名又有些伤感。
他想劝对方,劝对方干脆随自己留在这桃源洞天,安度余生。劳劳碌碌大半辈子,也该还自己一份轻松了。
于是开口道:“你确实胜过同辈所有人,可你抿心自问,这些年过得如何?”
陈齐礼怅然若失地总结了四个字:“举步维艰。”
裴顺点头道:“说到底,你磕破头也只是挤进了贤良班一样的困境。”
“你陈齐礼到底只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洞天山主,是个没办法动摇朝廷侧重的三品大学士,是个没办法改变仙门大势普通修士。”
“那我今天问你一句,到此四十年,你怎敢让所有学生力争上游?抛开秀越班不说,平安班有几人能有你这份造化?你是想让贤良班的学生,都落得你这般碌碌无为的下场么?”
裴顺想要打击他,击溃他心中的信念。
只是一股信念存了百年,又岂是这么容易就会崩塌?
“小师觉得我碌碌无为?”
陈齐礼坐正身形,字字决然:“灵气衰败,十大仙门锁死了晋升修士的通道,大家活得是很艰难,可这片表里的太平,也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君不见,当年魔头横行,一剑崩山压死数千人,一口气机引发海啸波及数万人!正是因为修士的晋升通道被控制,这三百年才没有出现过叫人胆战心惊的大乱局。”
“是,灵气衰败是这个时代的悲剧,罪魁祸首明明是那群高高在上的仙门大修士,普通人没理由要对此负责,安安乐乐过完一生便好,比之浩瀚天地、百万年的光阴长河,人之渺小不过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可越是如此,偏偏是我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更不该卸下心气!”
裴顺冷笑一声,佩服道:“倒是显得我没有道理了。好,你清高,你陈齐礼了不起,是我窝囊,这间窝囊的小院也容不下你这尊志气高远的大人物,请吧。”
陈齐礼挽衣起身,恭敬地朝摇椅上的裴顺施了个大礼,大步走出小院。
只是他刚跨过门槛,身形却停了下来,仰首望向黯淡的月光,像是对裴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不会放弃,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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