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
白野回魂,瞧见自己撞见的人,身着羊裘,满头斑白,上眼皮微微下垂,显得有些疲惫。
白野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头奖,连连作揖致歉。
“赵相公,小可实在是万分歉疚。”
“喔,原是白家大朗啊,无妨,今日怎有闲情上街?”赵鼎整理着衣着,有些疑惑。
醉贤楼在杭州名头不小,朝中的达官显贵也爱去小酌几杯,自然也就知晓了其背后的奇葩东家。
白野虽然鲜少出门,但是也不是全然不顾,有些个高官还是要接待的,眼前的当朝左相正是其中之一。
宋朝虽然还是有阶级之分,但是,相对于其他朝代,已经是十分开明了,尤其是读书人之间。
“回相公话,有一事,学生不明白,不知相公能否解惑?”白野觉得与其自己钻牛角尖,不如直接问。
“哦?你且说来。”赵鼎也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这个整日窝在宅子里的少年郎出门游荡。
“《尚书》中提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礼记》中君以民存,亦以民亡,缘何我朝百姓如此困苦?仅我醉贤楼收拢之流民已愈百人。”
白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朝廷不仅没有相应安抚的政策,反而不断的加重各种战时税。
“你这是在责难朝廷?”赵鼎眉头皱起,同时,看向白野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欣赏,缓和着语气说道,
“你可读了《孟子》?”
这一世的娱乐项目实在是少的可怜,因此,白野在闲暇之余将父亲留下的四书五经都快翻烂了,略作沉吟,回答道,
“得志,泽加于民?”
“不错!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为国分忧却不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幼,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
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贤之志以成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你这般,已是极好的。”赵鼎一抚灰白的胡须,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也舒朗了些。
白野愣愣的看着赵鼎,这老头说的是他自己吧,自己就是一混子,基本的道德倒是有,达则兼济天下?我不配呀!
赵鼎看着发呆的白野笑了笑,
“不必妄自菲薄,老夫问你,那醉贤楼可有缴税?朝廷收缴税款,可充军资,可修缮桥梁水利,不正是泽加于民么?”
白野目瞪狗呆,达则兼济天下还能这么理解的么?仔细一想,似乎,可能,好像也没错啊。
生意越大,交的税也就越多,还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这格局不就一下子打开了么。
难道这就是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白野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旋即,又开始纠结,太麻烦了。
白野自忖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志向,但是,作为种花家的兔子,还是无比希望自己的国家富强。
这个民族一路走来,不可谓不坎坷,百年后的蒙元南下,汉文化就此停滞衰退。
再后来女真人入关,闭关锁国,汉人一度为奴,自此退出世界强国的竞争舞台。
列强入侵,鸦片战争,到最后甚至被倭奴国骑在头上放肆。
而自己,恰巧站在历史的拐点之上,仿佛只要努力的煽动小翅膀,就可以改变原有的轨迹。
也许那样并不容易,但却不是绝无可能。
起了念头,却没有头绪,国家大事,还真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蓦然白野有些佩服那些史书中的贤相明臣,对赵鼎长揖一礼,
“谢相公夸赞,学生惭愧。”
强国,简单的两个字,操作起来实在是太过庞杂,白野即使有超出时代的见识,也觉得头皮发麻,无从下手。
秦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为汉唐的强盛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而秦国之所以能脱颖而出的原因是什么?政治优势?地理优势?重视人才?白野前世不是历史系的,不甚了解。
但是,白野知道,自己至少可以让一部分底层的人,过得宽松一些,至于更多的,根本做不到,至少,暂时做不到。
不过,好歹是有了方向,人活一世,总要有比欲望更高级的东西。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谢相公指路。”白野再行一礼。
这句话虽然出自《孟子》,彰显着儒家的仁爱,但怎么看,都更倾向于墨家的兼爱,同时也符合后世的人人平等。
赵鼎再次抚须,满眼欣慰与欣赏,这般读书人,才是我朝今后的中流砥柱,起了爱才之心,开口说道,
“大朗可愿做我弟子?”
白野还在想着兼爱非攻呢,有些懵懂不知所措,伸出食指指着自己,
“我?不是,弟子见过先生。”旋即反应过来的白野再行一礼。
很快又陷入了纠结,要说南宋哪个宰相最出名,那非秦桧莫属,赵鼎?相信很多后世之人都不认识。
什么时候被罢相的来着?记不清了,不过现在还是条大腿,抱了也不吃亏...
正暗自窃喜的白野不知道的是,刚认的先生已经准备辞相。
“先生,巳时已过,不如移步醉贤楼用昼食,弟子仍有诸多不解,盼先生教我。”
“呵呵,善。”赵鼎显得颇为高兴,一扫先前政事堂的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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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北厢是杭城中最大的一个厢,而醉贤楼就坐落于其中的清河坊,时任淮西宣抚使的张俊的太平楼亦在此地。
因距离行在所颇近,街面上也多是锦帽貂裘,有些往来无白丁的的味道。
年关已近,各家各户也都纷纷出门采买,马车驴车络绎不绝,甚是繁荣。
白野却是叹了口气,只觉着眼前祥和的景象充满真实又异常虚假,这是宋朝特有的市民阶层。
北宋时期一国养开封,到了现在的南宋,又演变成一国养临安,虽然现在还只是苗头。
“东家来啦!”
“东家!”
“东家!”
对于自家老板来店视察,一众丫鬟小厮自是欢欣,酒楼名声在外,给的月钱也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轻东主从不要下人服侍。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丫鬟们,若是眼神能吃人的话,估计白野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白野和气的对众人点头示意,开口吩咐,
“备桌上好的席面,一个个的,年底了可莫要偷懒,忙去吧。”
众人也没当回事,笑嘻嘻的称是。
白野引着赵鼎去最好的包厢,放在哪个时候都是一样,越是高端的场所,越注重私密性...
醉贤楼说是酒楼,却更像是苏州园林,亭台水榭,层层叠叠,环境极为清幽。
赵鼎即便位极人臣,却也少有机会能来此地,虽然尤为喜爱此处的美食与清雅。
一路上,赵鼎都在考校这新收弟子,经义水准颇为不俗,毕竟科举才是读书人的唯一上升之阶。
“不见碳炉,为何房中如此温暖?”进了包厢的赵鼎不由的褪去了羊裘。
白野闻言,颇为自得,说这个可就来精神了啊,来到暖气片边上一指,
“先生您看这些铜管,这样的铜管遍布整座酒楼,再用锅炉烧水,注满管中,自然就暖了。”
“喔,此法确实不俗,可相较于碳炉却是靡费许多,不过,以你的家业倒也负担的起。”赵鼎难得的开口调笑。
“先生唤我长风即可,爹爹过世前给起的表字。”谁让自己的老爹是李白的粉丝呢,白野倒了杯茶恭敬的双手捧给赵鼎。
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也就仅次于君臣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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