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卧室的窗户被人从内侧推开。
克雷蒙双手按住窗台,略微一用力,就轻易的翻上了屋顶。他居高临下的向下俯视,整个花园大道的街区和住宅都尽数收纳眼中。
这样的动作,对于原本那个骨骼脆弱的病秧子,就算是拼了命也做不到。
可随着那枚神奇的药丸,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克雷蒙只觉得自己身体里就像是被粗暴塞进了一个小型的聚变反应堆。
血液从心脏中被泵入四肢百骸,带着水波一般流淌的充盈力量。
原本那个骨骼纤细脆弱的躯体在瞬息之间被“素食血”所销毁,又在下一瞬间,被从每个细胞,每条血管,每根肌腱的重新塑造。
五感被空前强化。
他能听见脚下花园里园丁一边除草,一边嘴中哼哼的小调,能听见草丛中虫子和草皮摩擦的声音,能看见在阳光中飘浮的细小灰尘,甚至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连马路上行人脸上的雀斑都清晰可见。
这种感觉已经不能说是改变,简直就可以称之为重生。
一切就像是一个未曾看见光线的盲人第一次睁开眼睛,又像是混沌无知的婴儿转世投胎。
如果说,原来的克雷蒙的体力像是一匹混在赛马中滥竽充数的骡子的话,此时的他相信自己大概已经变成披着马皮外表的钢铁终结者那样的东西。
婶婶离开时并没有命令仆人锁上三层的窗户,因为那里的屋顶倾斜的角度很大,距离地面又有超过十米的高度。
没几个正常人有胆子从这里翻出去。
原来的那个自己自然没有这份本领……可是现在,做到这些简直太过轻松写意,容易的就像是呼吸。
他抬起头,天上的阳光照耀着城市,鳞次栉比的街道在视野中依次展开,远方教堂顶部高耸的十字架反射着太阳的光辉,甘草河像是明净的带子从城市的中央穿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之感荡漾在心中。
真好啊,
力量原本就是一种充满快感的事物。
克雷蒙无声的笑了笑。
他忽然动了,踏着房顶的石砖,小步快跑两步,像是一只灵活的大猫在屋顶上跳跃。
一开始小牛皮的靴底落在房顶的砖瓦上,还会有明显的脚步声发出,到了两三次跳跃以后,已经安静的近乎鬼魅。
他最后一次从家里的露台上掠过,跳到街边种植的大叔树枝之间,手臂轻轻一搭,就落在围墙外无人问津的街边。
不远处正在整理花圃的园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摘下草帽,迷茫的向着天空中看去,只看到了天空中掠过的飞鸟。
吱纽……
克雷蒙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马路对面,推开了一扇咖啡屋的橡木大门。
“暮色咖啡馆——提供多种咖啡饮品。”
这家咖啡馆就开在花园大道上,斯坦家宅邸的对面,经营了十多年,几乎岁数和克雷蒙本人一样大。
他走到咖啡馆大门门口的玻璃橱窗的时候,看着上方挂着一块“暂停营业”的手写木牌,可克雷蒙还是向着咖啡馆的大门走了过去。
并非他迫切的想要喝一杯咖啡。
“多洛莉丝是我这些年一直暗地里留下保护你的仆人,你知道她是谁。现在去找她吧,哪怕是天国还未从云端坠落之前,她的位阶也足够成为圆桌骑士的一员。你需要一个合适的长辈,充当和皇室的引荐人。
她会辅佐你,帮助你,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这是那位疑似母亲的血色天使的幻想,消失前在克雷蒙的耳边最后留下的话语。
多洛莉丝……
克雷蒙很确定自己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对方就是这家咖啡店的店主。
那是一个总是头戴面纱,声音沙哑古怪的中年妇人。
但对克雷蒙却一直很好,他在维也纳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位多洛莉丝女士就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位朋友之一。
虽然脑海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曾经第一次见到这位多洛莉丝女士的场景,依然是克雷蒙过往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说来也巧,很多年前克雷蒙第一次踏足花园大道的这家咖啡店的时候。
也是晚秋时光,他也刚刚有一位长辈离世。
那次挂的是克雷蒙的爷爷,老斯坦男爵。
大概是十多年前,
克雷蒙还是一个不懂看眼色的小屁孩,也还不太懂死亡是怎么样的一码事。
牧师正在为灵床前为身体逐渐僵硬的老男爵阁下做最后的安魂弥撒,克雷蒙却在旁边哭闹不止。
在宗教风俗上,安魂弥撒是最重要的仪式,为往生者的灵魂洗净罪过,升上平安喜乐的天堂。
在一些传统教徒的眼里,破坏仪式本身甚至比死亡更不能接受。
于是,他立刻就被暴怒的伯伯命仆人赶出了家门。
其实小孩子不懂事,想要叫醒躺着一动不动的爷爷不是什么不能饶恕的罪过,伯伯的怨愤其实更多的来自于他的父亲伊恩。
老爷子事实上三天前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临终牧师都已经被请到了家里。
然而老斯坦男爵不愧为一名戎马半生的骑兵硬汉,硬生生跟死神死嗑了三天。
他虽然没有表示,但家里人都明白,斯坦老爷子其实一直在等小儿子从新罗马赶过来,可惜就算如此,伊恩还是缺席了父亲的最后一面。
克雷蒙自己都觉得他老爹有点说不过去,他伯伯“恨屋及乌”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天天上下着大雨,花园大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克雷蒙跟个落汤鸡一样茫然无措的站在街上。
“你是克雷蒙,斯坦男爵家的那个小鬼?”
一个穿着素色裙子的女人突然从街边走了出来,她站在街边建筑的阴影里,头上带着面纱。
小鬼克雷蒙疑惑的盯着对方。
“我叫多洛莉丝,准备在这里新开了一家咖啡店。”
多洛莉丝指着头顶的刚刚挂上去还蒙着蓝布的招牌:“虽然咖啡店还没有装修好,但小鬼,你要不要来进来喝点牛奶,吃一个煎饼?”
血煎饼,用荞麦面和猪血混合在一起,被高温煎的褐色中带着微微的焦黄,配上树莓和糖浆,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在一个暴雨瓢泼的傍晚,对于一个被伯伯从家里赶出门的小孩子来说,那样的味道就是幸福。
咖啡馆里很暗,还没有通电,帘子也拉着。
只有一张桌子上点着蜡烛。
克雷蒙狼吞虎咽的把一摞手掌大小的煎饼往嘴里塞。多洛莉丝则坐在他的旁边,优雅的翘着腿,掀起面纱的一角,就着烛火看一部很有年头感的大部头书。
小屁孩在忙着吃煎饼时,偶然发现这个古怪的女人心思其实不在书上。
多洛莉丝目光每看两页书,就会偷偷越过书页的上方打量着自己,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因此出于好奇,在多洛莉丝女士去准备新的煎饼的时候,克雷蒙鬼使神差的偷偷翻起对方放在桌子上的大部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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