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秋日的雨水就像是多情女郎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只不过是几分钟时光,天空中的太阳就不见了,乌云翻滚着堆积在高高的天际,雷霆和大雨一同落下。
教堂里,刚刚参加完哀悼会的人们纷纷登上了自己的汽车,带着雨天的寒气和葬礼的肃穆,驶向城市的各个方向。
“克雷蒙,你马上就要年满十八岁,也到了踏足社交季的年龄了。既然你父亲遇上了交通事故,有些事情就得由我这个伯伯来安排。此前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迈克先生是下城区最大的橄榄油商,听说给的嫁妆很慷慨,不如下个月抽一段时间和他女儿一起见个面,玩玩板球什么的。”
“不,先生。”
穿着黑色正装的克雷蒙用冷冰冰的语气回答了伯伯的问话。
他看上去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柔和,脸色苍白,有点病恹恹的,只是一双眼眸倒是很有精神,让别人很容易记住这双苍狼一般有神的蔚蓝色双眼。
更准确的说,他有一双看不到少年人天真和稚气的眸子。
现在,克雷蒙正在用这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伯伯,想要看透对方虚伪笑容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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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蒙的全名叫做克雷蒙·斯坦。
他的爷爷参过军,最高的时候做到了第二骑兵团的中校,算是一名不大不小的男爵军官。
靠着爷爷留下的人脉,斯坦家也算勉勉强强够到了上层社会的边缘。
在这个处于资本主义萌芽和旧式贵族统治的黄昏交叠的特殊时代里,能投胎在这样的家庭,克雷蒙应该有点小膨胀。
毕竟,借用狄更斯的一句名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社会阶层近乎于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底层社会的穷鬼们活的朝不保夕,工人平均日工时高达16个小时,上流的绅士小姐们依然可以无忧无虑的出入纸醉金迷的宴会。
更不用说,在两个月前原身不幸落水之后,克雷蒙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觉醒了一段奇妙的记忆。
庄周梦见了蝴蝶,蝴蝶变成了庄周。
……用更通俗直白的话来解释,他似乎变成了一个穿越者。
可克雷蒙实在膨胀不起来。
随着远在帝国首都大学里当助教的老爹意外离世,他的好日子也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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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的身体不太好,和姑娘一起打板球应该不是适合我的社交方式。”
这不是敷衍的推脱,克雷蒙说的是实话。
不知为什么,他天生骨骼纤细,而且还容易折断,就像是个瓷娃娃,虽然没到软骨症的地步,但运动场绝对不是病秧子的理想去处。
“这有什么关系?不去打板球,带着姑娘一起去剧院看看戏也是很好的,一个男孩,就是要在社交场合里历练一番,才能蜕变为真正的男人,做成一番大事。“
伯伯皱了皱眉头。
他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往日里一直表现的像是一只乖鹌鹑的侄子拒绝的这么干脆。
于是中年人换了个语气,循循善诱:“你表哥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你没看他在舞会和沙龙上表现的有多受女孩子们的欢迎。要是他在今年市长举办的秋日舞会上表现的够好,甚至能名扬整个维也纳。你为什么要这么害羞呢?”
说到自己的儿子汤姆,伯伯有些眉飞色舞的自豪。
克雷蒙的表哥汤姆是一名骑兵团的青年少尉军官。伯伯希望他能借着这次社交舞会的机会,巴结巴结贵人,最好能调去最尊荣的禁卫军里当差。
如果克雷蒙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年人的话,可能很容易被对方富有诱惑力的说辞打动,好在他不是。
“有些人天生就适应做某些事情,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应,这不是历练一番就能改变的。”
“更何况,汤姆表哥即将参加的是市长举办的上流舞会。而您要我见的迈克先生,人人都知道他是道德败坏的帮派分子。”
克雷蒙歪歪头,凝视着伯伯的双眼:“我们都知道这其中的差别,所以我非常建议在谈话变得丑恶前打住。”
人们经常能在维多利亚式的电影中看到上层阶级的生活中充斥着没玩没了的舞会和沙龙,事实上也是如此。
社交和婚姻——这本就是和平年代的贵族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甚至他们生活里的一切本身就是围绕着这两个核心而延展的。
如果你拥有极为优渥的年金,穿着定制的正装礼服,胸前别着玫瑰,那你走到哪里都会是名媛们所瞩目的焦点。
就像汤姆表哥,对方没比克雷蒙大几岁,作为一名男爵的第一继承人,还是骑兵营的一名新晋少尉,汤姆在社交季的日程安排简直潇洒极了。
伯伯和婶婶已经提前一个月为表哥在社交季搞到了今年市长舞会的邀请函。
那是维也纳每年贵族社交圈中最重要的一次宴会,有管弦乐队和不限量的白葡萄酒,被富裕阶层的财富武装起来的年轻人走到哪里都像是一只只开屏的花孔雀。
要是在舞会上结识足够的人脉,受到贵人的赏识,就算想调到军衔晋升速度最快的禁卫军并非难事。
在这个时代,你身边的社交圈是什么样的人,就意味着在维也纳的市民眼中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获得什么样的社交邀请决定着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前途以及未来。
维也纳市长阁下举办的舞会永远在鄙视链的最上端。
作为帝国浪漫的艺术之都历史传统的一部分,秋日舞会这种社交场合甚至偶尔会有皇室成员出席。
能收到市长的邀请函意味着你的财力、地位或者才华受到了整个上流社会的认可。
你是这个圈子的一员,而整个圈子的人脉和资源都将向你开放。
如果你无力负担的起这种社交舞会的高额开销,次一点也可以选择那种半上流的沙龙聚会做为社交季的亮相场所。
就像是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里的富裕的邻居斯万经常参加的那种沙龙。
这里你能接触到人脉以小贵族、商人和上层中产市民为主,还有各路不得志的诗人以及穿的像是花蝴蝶一样的美丽交际花盘旋其中。
但是,所有这些美好的社交宴会绝对不包括和伯伯口中那个慷慨的“橄榄油商人”的女儿约会,绝不……
这样的话,刚刚所说的风流倜傥、年少多金就和你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
他听说过那个叫迈克的家伙——维也纳市里的人都习惯叫他的外号“恶棍”。
橄榄油商是下城区最大的黑道分子之一,每个月都会用橄榄油的名义走私大量的烟草和烈酒。
这中勾当既让对方积累了不菲的财富,也让他们家的大多数直系家庭成员都上了敌对帮派的暗杀名单。
听说“恶棍”的两个儿子都死于乱枪之下。
克雷蒙严重怀疑自己要是有可能成为对方的女婿,不等成长为伯伯口中的“男人”,就要变成陵园里的棺材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和这种人来往就意味着你会被全上城区的人唾弃,连餐厅的厨子都可能会偷偷往你的吐司面包上吐口水。
至于说以后什么去政府当个文官,或者像表哥一样在骑兵营里挂一个清闲的军官职衔,更是想都别想。
甚至连家里的财产继承都没自己的份。
帝国政府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克雷蒙成年后就算不死,也就只能在向着犯罪分子这条路上发足狂奔了。
伯伯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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