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夹了一箸菜,慢条斯理问道,“嘉定伯可知这盐场产出食盐从何而来?”
周奎回道,“陛下,这沿海的盐场,都是先围起盐田,再由专门设立的灶户煮海取盐。”
崇祯点头道,“这便是了。灶户的劳力有限,盐场的产量原本是个定数。但过去数十年来,朝廷发放的盐引越来越多。官府日益催逼,灶户日夜赶工都无法满足需求,不堪其扰,日益逃亡,盐产量不增反减。”
“更有甚者,干脆上下勾结,贩卖私盐,挤压官盐的销路,减少朝廷的盐税!”
周奎知道崇祯必然还有后话,却不敢应声附和。
崇祯正色看向周奎道,“你可知道,因为私盐挤兑,如今官盐的盐税,已经只有三百万两,还不到永乐年间的一半?”
“那些最需要用盐引换粮食的边军,如今意识到手中的盐引已经成为了废纸,斩竹成兵,如今已是燎原之势!”
“如果朕再不派得力人物前去巡盐,朕的江山,连同着你外孙朱慈烺的江山,怕是要换人来做。”
崇祯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所说内容却有呵斥之意。
一旁的周后收敛神色,显然极为认同,国丈周奎也是冷汗直下。
崇祯本以为他会就此罢休,没想到周奎竟然又硬着头皮道,“陛下,朝廷整治私盐,乃是应有之义,臣拥护之至。”
“但是,陛下如果因此就收回赏赐给皇亲勋贵的盐引,臣以为此举不智。”
“信者,立国之本。如果朝廷下发的盐引随意就能改署到其他的盐场,甚至一言就可废弃,那么还有什么商人愿意购买?本朝的盐引岂不是连白纸都不如?”
“父亲!”一旁的周后看到周奎还在争辩,一时间也是气急。
周奎却是无动于衷。
女儿母仪天下又如何?只有当初皇上赏赐的这些盐引,才属于自己的儿子,才属于周家。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身为本朝的外戚都无法争到一些特权,那其他老牌的外戚勋贵更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所以,他必须争,就是再触怒龙颜,他也要饶一些龙爪下的夜明珠回去。
崇祯并没有像周后一样愤怒。
多次模拟让崇祯认识到,改革在开始的时候,总会招致反对。
随着改革的推进,反对声会越来越大,而支持改革的力量,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就是为什么陆贽、王安石、张居正这些改革家,屡屡以失败收场。
所以,崇祯不能不重视反对改革的盐商,也不能不重视盐商背后这些错综复杂的皇亲国戚。
虽然他们也许没有能力威胁到皇权,但也能够暗中使坏,让自己真正想推行的盐政半途而废。
周奎所说,其实也并非毫无道理。
因为这些权贵手中的盐引,相当于朝廷印的“盐本位”钞票。特别是周奎手中的盐引,可以说就是崇祯这一届发行的钞票。
现在通货膨胀了,崇祯要强行把这些钞票贬值,从而减少朝廷的损失,但这样做却会影响市场的预期,反而让盐引的价值加速下跌。
更不要说因为自己新政利益受损的勋贵到处唱衰,会让商人更加不敢购买官盐。
要知道,除了西北,大明还有很多地方也是靠盐引来发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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