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暮色中,小雨如烟,笼罩名为回煞的小镇,雾霭沉沉,飘渺虚幻。
罗青顺着守舍巷,跟在一人身后,徐徐前行。
青石板地面上,苔藓自砖块缝间丛生,罗青却脚不沾地,漂浮于空。
阴风呜咽,裹挟着巷子两侧墙瓦蓄积的硕大雨滴,打在身上,却是横穿躯体,嘀嗒落地。
罗青抬眼瞧了瞧院墙上的耸立的风狮爷,缩缩身子,瑟瑟发抖。
小小的泥制风狮爷蹲踞墙头,目含凶光,威风凛凛。
此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中装饰多过辟邪的镇宅镇煞物,可在罗青眼中,却如洪水猛兽。
因为他现在不再是人,而仅是一缕残魂余魄。
一团瘦弱的氤氲虚影,如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那驱邪赶秽的镇宅物,正是他的天生克星。
“若是再以这般魂体四处走动,恐怕撑不过两天了。”
罗青望向身前的披头散发的少年,面色阴沉,心中发苦。
罗青成了这模样倒还是其次,关键是魂魄仿佛黏在了眼前这痴傻少年身上,只得在其周身三尺之地随意游曳,若是相距过远,罗青残魂会像锅炉上的炙肉,滋滋作响,极度痛苦,且残魂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他不敢赌魂飞魄散后是否会回到地球,一直如影随形,紧跟少年身侧。
穿越至此已有一旬,罗青跟着痴傻少年也达一旬,通过听周边小镇镇民交谈,罗青已经知晓少年身份。
巧合的是,变傻的邋遢少年也叫罗青。
少年家住守舍巷巷尾,幼失怙恃,伶仃一人,勉强苟全,一旬前其尚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知遭了甚么魍魉脏物,三魂七魄缺一少二,神智尽去,成了眼下这凄惨痴样。
少年痴傻日,恰是罗青穿越苏醒时。
罗青还知晓此界为祀世大地,与前世古代封建王朝风俗有诸多相似处,但并无皇帝,而是以诸多被愚昧黔首百姓称作‘祀神’的牛鬼蛇神治世。
当下祀世大地牛鬼蛇神各据一方,大者连州跨郡,小者偏安一村一镇,便敢称孤道寡。
诸‘神’混战,动荡不安,妖魔横行。
如罗青所在的回煞镇,祭祀信仰‘回煞伯’,受其所辖。
回煞镇民常有丢魂失魄、遇邪遭殃的诡事,而归煞伯有招魂驱鬼之能,百姓家中子女亲朋倘若‘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但凡以香火祭拜,回煞伯则施神力,复其精归其神。
当然,神佑有缘者,只庇为其上供香火之人,似少年这般勉强糊口,没钱财供奉的泥腿子,痴傻也就痴傻了,惹不来神灵半点怜悯。
区区一条小巷,墙头蹲踞的风狮爷,屋脊上立姿的狻猊獬豸等脊兽,门扉上的环形铺兽,门前悬挂的苇索,所插的桃符,这些驱邪镇宅物,足够喝上一壶。
“活下去,哪怕作为卑贱如蝼蚁的孤魂野鬼,哪怕作为择人而噬的凶魂恶鬼,我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行走其间的罗青不断提醒自己,生怕一个心神不守,神识决堤般溃散,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罗青跟随晃晃悠悠的痴傻少年,飘荡至小巷尽头罗家小宅,见一佝偻老妪正站在门檐之下避淅沥小雨。
老妪裹着厚实的宽身斗篷,连帽遮罩头颅,昏沉暮色中,只露出干皱如枯皮的下颚。
老妪侧目而视,衰垂的眼帘望向痴傻少年,随后四处望了望,令罗青心下一紧。
穿越至今,化为魂体的罗青碰见许多镇民百姓,却从未有人能窥见他,难不成这老妪并非常人?
老妪目光凝向脏乱少年,见少年眼眸呆滞无采,口含拇指,哈喇直流,她声音嘶哑道:
“睛中无神,却遵循本能,还识得回家之路,确实是失魂之症。”
老妪不嫌少年浑身上下腌臜脏乱,扯过其手,推门而入,并以她那独有得低沉吊诡的声音道:
“老婆子是镇上的招魂妪,今个来帮你招魂。”
与犬豕一般的少年逆来顺受,不吭不响。
鬼魅伴行的罗青微微蹙眉。
镇子里回煞伯高居神像内,鲜少现身,镇上一些招魂事,不少都是回煞伯眷徒所为。
而招魂妪乃回煞伯的眷徒之一,自有些许凡人视作神明的厉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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