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拍摄之前,张一谋特意叫住了李清,跟特务接头一样,开口就问:“写了?”
李清点头:“写了。”
“给她看了?”
“看了。”
“什么反应?”
李清挠了挠头:“好像没啥反应。”
张一谋眉头皱了皱:“啧,麻烦了。”
俩人面面相觑,李清苦笑道:“没办法,我家这丫头心大。”
张一谋摆摆手:“算了,再看看吧。”
李清见状笑道:“导演,我听说拍这种戏都是有红包的?”
张一谋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笑骂道:“臭小子!想什么好事儿呢?你之前拍戏人给你发红包了?”
李清滴咕了一声:“好像还真没有。亏了亏了……”
不止是没发红包,李清忽然意识到,除了《海洋天堂和《人在囧途的客串,自己拍的戏好像就没个好人,连一个得到善终的都没有,晦气!
好不容易跟景小恬一起拍个恋爱戏,最后还是得特么嗝屁……
“还发呆?快去准备去!”张一谋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这场戏拍好了,我给你单发个红包。”
“导演,这多不好意思啊,我开玩笑的。”
“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开玩笑的。”
“……”
李清躺在病床上,化妆师最后给他补了补妆,跟敛容师似的。
“现场静音!”
“准备!”
“a!”
“你是静秋?我是孙建新的父亲,我知道我儿子在等着你,你去跟他告个别吧。”
浮烟漠漠雨昏昏。
景恬一步步朝着病床走去,床边围着的人给她让出路来。
那种仪式感让她有些恍忽,她甚至有些开小差。
“李小猫,哭戏我该怎么演啊?”
“你不是体验派的吗?你还来问我?”
“你什么意思?挤兑我是吧?”
“我不是挤兑你啊。甜小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了,你会哭吗?”
“滚滚滚!就不能说点好的,烦死了!看见你就烦!”
“嘿嘿,咱们是演员哎,哪那么多忌讳!”
“懒得理你。快滚快滚!”
李清并不知道,景恬其实对他是有点小崇拜的,像《海洋天堂里的那场哭戏,朱媛媛当时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层次感什么的,她倒不是听不懂,只是听懂和做到是两个层次的事。
她觉得换了她自己是一定无法表达得那么细腻的。
她事后有问过李清,那种足以让观者共情的感染力是怎么做到的,然而李清的答桉和周讯曾经的答桉一样,沉进去就好了】。
烦死了!就烦你们这种开挂的!
ò?ó!
她的步子很慢,尽管在开拍之前,已经看着光替走了一遍,但是自己走和看着别人走又是两回事。
“李小猫,人一秒钟能有多少念头?”
“一弹指大约一秒,一弹指为二十瞬顷,一瞬顷二十念,一念九十刹那,一念中一刹那经九百灭,自己算吧!”
景恬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为什么好像一点儿都没入戏,反而一直在胡思乱想。
一念中一刹那九百灭。
导演居然没有喊卡?
腿有点儿僵了。
待会儿先吃辣条还是话梅?
吃什么吃,景小恬你个吃货!在拍戏啊,给我认真点儿!
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就应该哭了?
哭不出来怎么办?
啊,烦死了!李小猫,我怎么办嘛,嘤嘤嘤……
甜小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了,你会哭吗?
哭你个头!
嘿嘿,甜小宝,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也要穿得这么漂亮,我很喜欢。
景恬终于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李清。
他头上裹着纱布,一双眼睛一只已经闭上了,另一只眼睛半阖着,却只露着眼白。
身上没有一丝生气,露出的胳膊上除了插着的化疗用的管子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青紫。
你好丑啊李小清!
景恬想笑的,然而这一瞬间她却蓦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抽空了。
那种感觉不是针刺肺腑的疼,也不是刀子剌在心口的殇,而是好像一柄大锤狠狠凿在灵魂上,肉体只剩下躯壳,里边全是空的。
“甜小宝,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会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去剪个头发,剃掉胡须,再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然后闭上眼睛就好了。”
“嘿嘿,你知道我的,我爱美啊,爱干净,就算是死了,也想干干净净的走。”
啊!
景恬想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声了,喉咙里好像憋着一块大疙瘩,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你这么丑!这么脏!怎么死啊?
你不是爱美吗?喂!李小猫!你听见没有?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泪已经如同泉涌一样湿了脸。
“你快叫啊,再不叫就来不及了。”
“你快叫啊,你平常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还能听得见!”
花倚东风柳弄春。
“李小猫,这静秋好傻哎!傻乎乎的!”
“嗯?人怎么傻了?”
“那么久她都没叫过老三,到最后人要死了都不知道该叫什么。唉,她好可怜啊。”
“咱们刚谈恋爱那会儿你不是也没叫过我吗?”
“有吗?我不是一直叫你李小清吗?”
“你最开始叫我李清,李小清是后来叫的,中间那段时间你一直叫我哎】,要不就是喂】。”
“嗯?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傻乎乎的,能记得个什么?”
“你才傻!李小猫,你又说我傻!”
“好好好,你不傻,我傻!”
“你就是傻!哎,我那时候都没叫你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叫你的?”
“我就是知道。”
“嘁!”
“反正只要你叫我,我就能知道。不管你有没有叫我的名字。”
“嘿嘿,真的啊?”
“傻乎乎!”
“喂!”
“干嘛?”
“这次不算,你等下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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