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五月仲夏,北地气候宜人,正好行军,宋军左路郭药师,右路史文恭,中路张晖为前锋,花荣继之,黄昏时便皆抵达黄龙府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头旗帜不整,兵甲甲胄的反光寥寥几处,一副士气不振的模样。
几将都是老于行伍之人,见此哪还不知娄室弄甚玄虚?当下退还五里,先下营寨,外围一圈营帐却都是虚设,中间又掘了一道浅浅的堑壕。是夜城中金兵果然出来劫寨,想要趁着宋军远来疲惫,又逼城下寨,杀个措手不及,却恰好撞到宋军准备好的陷阱中,花荣等人以掷弹兵和大斧兵相互配合,骑兵绕出敌后,一阵杀败金兵,出城的数百金兵无一人得还。
次日宋军高卧至午时方出,挑着昨夜斩下的数百首级绕城一周,又选了会女真话的许多骂手在城下挑衅大骂,只要娄室出战。这娄室倒也忍得,一不逃走二不出战,只是闷头向城上运送木料,不断加固城楼雉堞,一副死守守死的架势。
金人既然不出,花荣等人便绕过城去,堵着四面城门下了营寨,数万大军将黄龙府围了水泄不通,黄昏造饭时号炮一响,四面营垒皆以炮声相应和,声势煞是雄壮,到了晚间更是刁斗森严,火光如带,更鼓声都遥遥可闻。
到了第三日上,高强中军来到,诸将一起前来拜见,高强也不下马,笑道:“前日开州一战,列公身在汴京不得立功,想必心中闷的紧了,今日凡开州立功诸将皆不许出战,本帅要走马取黄龙府,且观列公手段!”
何谓走马取城?乃是不须下马攻城之意,高强之意不欲在城外大营中过夜,今日便要攻下黄龙府。原本城中不出,一路上又不见恶战,诸将已经有些疲了,乍听高强此言,却都兴奋起来,郭药师和史文恭等人俱怀踊跃,花荣虽是沉静,目光亦凌厉似箭一般。
攻城的部署,城北的张晖所部以骑兵为主,便预备着防止城中之敌出外逃窜,郭药师、花荣、史文恭三将各领一面城墙,一声令下,齐齐向城下涌去,号令一级一级传递下去,不片刻满山遍野都喊“走马取黄龙”。
娄室立在黄龙府中的一座十三层浮屠上,望着城下如海潮一般的敌军,脸色沉郁如铁。开州金兵战败的消息,早在吴乞买率军回转会宁府之前,便已经传遍了女真国中,那一战的详细情形口口相传,到后来已经是面目全非,不知真伪。然而不管怎么传,有一点却始终不变,金人多半都将此战败绩的关键归诸于宋军的雷弹,其威力则被描述得神乎其神,堪比天上雷霆。
娄室身为金国少有的良将,又与粘罕为友,自然得以知悉宋军雷弹的详情。以他对于军事的敏感,自然能够了解到,这种武器在城池的攻守中能够发挥怎样的威力,与之相比,金兵一向善用的各种石炮都变得好似孩童的玩具一般可笑!
“阿玛,当日若从我之言,早早弃了此城,将百姓牲畜粮货尽皆迁回国中。凭着混同江之险坚守,我军进退自如,何必死守这座无用的城池!”一旁拍打着栏杆。愤愤然的年轻金将,便是娄室长子,年方十九岁的活女,当日阿骨打率领女真起兵击辽,首战宁江州之时,他尚只十七岁,便即先登立功,一战成名。
“宋人连大海都过来了,区区混同江怎能阻挡其大军?”娄室紧紧盯着城下,语声却甚是苦涩:“我之本意,是将咸州到此数百里尽数作为战场,凭借我军骑兵之利与敌周旋,令宋军进退维艰,延至隆冬之时,辎重难行,自然退兵。岂料开州一败,又要推选新主,南去大军一时难返,而宋军行军之际前后相护,极是严整,凭我手中数千兵力,终究无法寻觅到合适战机,无奈之下方一路退到此间。事先谁能料到,从银州到此五百余里路,宋军只一个月不到便杀了过来?”
活女犹愤愤道:“终究是我兵太少,只须有两万兵在此,辽主亲征亦被我们杀败也,何惧宋人?”
娄室倏地转过身来,瞪着活女,冷冷道:“活女,你若仍作此想,断逃不过今日之劫!开州一战,我兵七万,宋军四万不到,却连阿骨打这等英雄也被人擒了去,宋军岂是契丹人可比?我军一路北退,宋军一路追来,你也曾率人暗中窥伺,几曾见宋军露出什么破绽来,倘若我军渡江之际宋军杀来,如何了局!休得罗唣,传令下去,若不得我号令,断不许发石炮!”
活女见娄室发怒,不敢违抗,便即吩咐身边阿里喜去传令。片刻之间,城下已经竖起了几十具震天雷炮,只听隐隐约约的号令传来,便有数枚黑乎乎的雷弹腾空飞起,其中一枚落在城下护城河中,毫无声息,另外几枚则飞过城墙,落到城中,几声巨响之后,炸倒了几面墙垣,却并无人伤亡。
娄室一见雷弹炸响,心里便是一紧,不由想起粘罕捎来的书信上所言:“宋军所用之炮,前所未见,非但能及高远,且极准,我军石炮与之相争,往往一二发间即被射中,且远近不及,故断不可与之相争,只可藏于城中,制敌云梯木驴等器械而已。其炮之发,常以一二发为光此后稍过片时,则大发作……”
“传令,诸军先行下城!”活女虽然不解,却依旧用号角传令,只过得片刻,但见城外数十枚雷弹飞起,这一次便格外准确,大半都砸在城头,一阵烟雾起处,城墙上顿时不可见物,娄室所处的浮屠离最近城墙也有数十丈远,却也觉得脚下一阵微微晃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对于这种雷弹的畏惧使然。
“好险!若非阿玛见机的快,多少甲士也要吃他伤了!”活女见此声势,想起众女真人传言的雷弹之威来,面上也现出侥幸之色。
娄室却顾不得庆幸,目光紧紧盯着宋军的雷炮,心中默默计数,当他数到第六十下的时候,脸色不由得一变,宋军的第二波雷弹已经又再袭来!”六十息,直如此快法!怪道粘罕言说,虽在旷野之中,骑兵亦几无整队冲锋之机,只能以小队乘隙前进!”
说话之间,宋军三四轮雷弹射过,便即停止不发,城下的步兵推着云梯、木驴和吕公车呐喊着向城下冲来,不多时便到了城壕边,开始以木料填塞城壕,而这些城墙段上的金兵要么已经撤到城下,要么便已经在这几轮轰击中死伤惨重,宋军的欺城举动居然未遭到半点抵抗,连一两支有威胁的羽箭都未发出!
“活女,速速命人登城守御,莫要教敌人轻易到了城下,我料敌军登城之时,那雷炮亦不敢发!”适才娄室看的明白,宋军每一波投射中,总有些雷弹会砸在城墙上下,如此看来,当宋军开始登城时,雷弹必然会停止发射。
他这边居高临下,看的明白,对面高强打着望远镜,却也望见了这座全城制高点的佛塔。他放下望远镜,指着那座浮屠道:“告诉花荣,给我先炸了这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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