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奴才怕死”(1 / 2)绣肠织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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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程这下彻底没话了,因为从佛法上来说,努尔哈赤这属于是大彻大悟了,凡间的道理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不过也没关系,范文程心想,他的重大决定已经完成了,“大汗既然决心已下,奴才便不再多言。”

范文程重重地磕下头去,他什么时候都不忘像一个奴才一样卑微而恭顺,“奴才告退……”

他话音未落,口中还含着最后一个字的音节,就听得努尔哈赤忽然道,“嗳,等等,宪斗。”

范文程浑身一凛,心想,莫不是真被李永芳给说中了,话一说多,“以退为进”就不管用了。

努尔哈赤继续道,“不如你去替朕叫阵罢。”

范文程调整了一番呼吸,方慢慢抬起头来,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面孔道,“……大汗,您还记得您在天命六年的时候下过的一道圣谕吗?”

努尔哈赤道,“朕下的圣谕多了,宪斗说的是哪道圣谕啊?”

范文程回道,“您在天命六年闰二月十六日时下旨道,‘贝勒爱诸申,诸申爱贝勒,奴才爱主子,主子爱奴才,奴才耕种之谷,与主子共食,主子阵获之财物,与奴才共用,猎获之肉,与奴才共食’。”

努尔哈赤笑道,“对,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不是新收上来了棉花,贝勒、主子们不肯给诸申、奴才们穿用吗?那朕就只好居中调停了。”

努尔哈赤一面说,一面拈起一枚乌梅放入口中。

这是明军流传下来的作战经验之一,打仗时要少饱少饮,以防便溺,口中含一枚乌梅或者酸枣可以生津解渴,减少喝水的频率。

范文程见努尔哈赤含着乌梅,眉头被酸得皱了起来,不由更加小心地道,“那依照您那时的说法,奴才就不该上阵,这打仗就不是奴才的份内职责。”

“奴才是该等着贝勒主子们打完仗回来赏奴才,奴才才能得着吃喝穿用,这前后顺序可不能颠倒了,颠倒了那就是主奴不分了。”

努尔哈赤又皱皱眉,道,“宪斗,你今日怎么这么啰嗦?朕那几个福晋都没你话多。”

范文程苦着脸道,“奴才是就事论事嘛,奴才是家奴之徒、赵括之辈,一旦上了前线,一准要坏大汗的大事。”

努尔哈赤嚼着乌梅道,“朕没让你上阵杀敌啊,朕是让你去前边儿替朕叫阵,把那袁崇焕给激出来。”

“朕听说啊,那袁崇焕就是个爆炭性子,一发脾气可不得了,谁都拉不住他,现在这宁远城四门紧闭,关门自守,这正面强攻不好打,知道罢?孙承宗那老儿这几年没干别的,就忙着在辽东修墙。”

“朕是这么想啊,最简单的方法,还是先让那宁远城内的明军都出来,只要这袁崇焕,或者是他手下的满桂、祖大寿能带着兵出城,咱们倚仗兵力优势把他们能打敢打的先头部队击败。”

“那城里的人一见那能打的人都输没了,主心骨一去,群龙无首,嗳,那围个几天差不多就降了,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流程,大差不差,朕有经验。”

“所以咱们首先第一步是要想办法激那袁崇焕出城,他要是死活不出城,就缩在城里当乌龟,咱们再具体考虑怎么去正面攻城。”

范文程愈加愁苦,“那您为什么偏让奴才去叫阵呐?”

努尔哈赤道,“你有学问嘛,汉语好,朕要是让哪个旗人去,那骂出来的话对面都听不懂啊,鸡同鸭讲。”

“再说了,你不是相信明国有了西洋大炮,就能威慑四方吗?你去替朕把那袁崇焕给激出来,朕可以让你亲眼瞧瞧,朕说的‘人人心向我大金’是否是夸大其辞。”

范文程道,“那奴才也不会骂人啊。”

努尔哈赤道,“倒也不必一定要骂人,主要目的是激他出城,激将法不一定要靠骂人嘛,关键是攻心为上,朕觉得你能言善辩,说出来的话比较有说服力,你去是最合适的。”

范文程沉默了一会儿,弯下嘴角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大汗,您不是说您不会照着书本打仗吗?”

努尔哈赤道,“朕没照着书本打仗,朕是照着书本让你去叫阵,叫阵而已,朕又没指望你冲锋杀敌,宪斗,你怕什么呢?”

范文程又默然片刻,俯身叩头道,“大汗,奴才怕死。”

努尔哈赤慢慢地嚼着乌梅,说是嚼,其实就是用牙肉磨那盐渍乌梅皮子,他年老齿衰,嘴里的牙掉了小半片,没掉的也摇摇欲坠,吃东西总不方便,“知道你怕死,你不怕死还能跪在这儿吗?咱们打辽阳的时候,那个辽东巡按御史张铨你还记得罢?那才是不怕死的人。”

范文程道,“奴才记得,当时袁应泰已经自杀了,辽阳城中的数万明军与百姓都突围向山海关逃去,只有这个张铨退守衙署,仍然坚持抵抗。”

努尔哈赤笑道,“就是因为有这个张铨,我八旗攻入辽阳城中之后,还明火执仗地与明军打了一夜巷战,最后还是朕将八旗重新集合起来,整兵列盾之后,才正式打败城墙上据守的明军残兵,俘虏了张铨,这才彻底攻下了辽阳。”

“当时朕派李永芳去劝降这个张铨,那张铨就回答说啊,‘我已受我皇深恩厚禄,如今若因想苟活于世而归降于你,则将遗臭后世,你虽然想招降我,我却宁愿一死,因为我若归降于你,则你将名扬后世,我若死于此地,则我将名垂不朽’,对不对?那张铨是不是这样回答朕的?”

范文程点头道,“是这样,大汗当时也说了,不战而降者宜应优待,战而被擒之人,若有不惜身命,而情愿一死者,即使勉强招降了,往后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让他一死了之,给他一个痛快。”

努尔哈赤道,“朕后来还真就下令想给他一个痛快,倒是四贝勒不忍,想继续招降那个张铨,还用宋朝的钦徽二宗作例子,好说歹说,那张铨仍是不降,最后便只能杀了,弄得朕也觉得有点儿可惜,但是又不得不杀,宪斗,你知道为什么吗?”

范文程道,“奴才知道,一个张铨死了固然可惜,可是张铨一死,明国剩余的那千千万万个‘张铨’就有了榜样,若是与我大金奋战到底之人也能被免得一死,则自此之后明国的堡垒城池之中,则处处都是负隅顽抗之人。”

“因而大汗劝降不成,则必然要下手杀了张铨,这不是大汗不宽容,而是我大金形势如此,我大金的汉人若人人都效仿张铨,则我大金国中境内,则永无宁日。”

努尔哈赤淡笑道,“宪斗深知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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