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敷奏靠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拉过袁崇焕抵在额头上的一只手,“那毛文龙不来援就不来援呗,自从他出海之后,跟辽西战场就没呼应过一次,有他没他一个样儿,没这毛文龙,咱们也照样能打仗。”
徐敷奏一面说着,一面搓了搓袁崇焕的手,往他掌心上呵了口气,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手炉里的炭可及时换了吗?”
一口热气喷到掌上,让袁崇焕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用力从徐敷奏怀中抽回了手,没好气地道,“……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徐敷奏却是不走,他意识到了袁崇焕的反常,却猜不透袁崇焕的心思,“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从前那毛文龙也没有要帮咱们的意思啊。”
袁崇焕觉得跟他一时解释不清楚,又想赶紧打发他离开,于是撑着额头冷冷道,“没怎么,真没怎么,我就是已经开始后悔我没选择投降了,我要是降了金,现在肯定能自己清静一会儿。”
徐敷奏笑了起来,他就是赖着不走,“那你降呀,你要是投降了后金,我就跟了你剃发当包衣去!”
袁崇焕道,“我说真的。”
徐敷奏道,“我也没说假的啊。”
袁崇焕心想,这人是怎么回事,难道瞧不出他的上司都已经烦他了吗?
徐敷奏又凑了过来,伸手往袁崇焕的肩头上一按,又往自己腰间的佩刀上一指,笑得戏谑又认真,“你要不信,不如现在就拿出刀来剃了我的发。”
袁崇焕终于察觉到了一点苗头。
历史上的袁崇焕和徐敷奏究竟是什么关系?
恐怕不止是上司和下属那么简单。
袁崇焕盯着徐敷奏看了一会儿,接着豁然站起身来,从徐敷奏腰间拔出佩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倘或我真的降金了,你恐怕当不成包衣,我定然一刀砍下你的头颅,再拎着你的首级冲出城去,将那宁完我追回来重新谈判,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袁崇焕将句尾的“不害怕”三个字咬得特别沉重。
他心中的猜想此刻已然证实了一半。
徐敷奏明明按着他的肩膀,历史上也是一位能徒手制服毛文龙的武将,方才见他起身拔刀,却没有任何意图反抗的动作,反而相应地朝后退了一步。
可见他对袁崇焕的信任,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的上下级战友关系。
徐敷奏哈哈一笑,是轻松到轻浮的那种笑,仿佛一个风流寡妇在跟村里的男人打情骂俏,他举起双手,挑眉道,“倘或你要我的脑袋,你就来拿呀,我肯定束手就擒。”
袁崇焕命令自己沉住气,“你那么肯定我不会投降?”
徐敷奏道,“你投降?你会投降?我看就是皇帝投降了,你都不投降呢。”
袁崇焕道,“那我就是想投降了,你待怎么样呢?”
徐敷奏嘻嘻笑道,“你说我能怎么样?你以为我能怎么样?”
袁崇焕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徐敷奏道,“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呀,嗳呀,我说袁臬台,倘或你要投降,你总得先说服满桂跟祖大寿罢?否则你前脚投降了,后脚满桂和祖大寿就跟奴酋打起来了,那你这个降不是白投了吗?”
袁崇焕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说服他们?”
徐敷奏道,“哦,你已经说服他们跟你一道投降后金了,那我方才来签押房之前在外头碰见他们,怎么他们还跟我说说笑笑的打招呼呢?”
“祖大寿还跟我聊了会儿戏呢,那都要降金了还聊什么戏,在外头就该把我一刀砍了嘛!要砍我也不该是你袁臬台来砍,你舍得砍我吗?倘或你真心要杀我,肯定要假他人之手嘛。”
徐敷奏说完这番话,高举的两只手变成了一个亟待拥抱的环形。
他这个动作太自信了,用现代的话来讲,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普信”。
他自信袁崇焕不会杀他,有天大的利益都舍不得,一个异姓汉人王都买不来他的一条命,在袁崇焕面前,他就是这么普通且自信。
袁崇焕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全部证实。
历史上在己巳之变之后,兵部尚书梁廷栋上疏崇祯皇帝题请处斩袁崇焕和徐敷奏。
疏中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是这样阐述的,“敷奏系京师小唱,夤缘崇焕之门,为加衔裨将”。
也就是说,自己眼前这个在历史上先是以粮饷为饵,诱引东江大批将士逃亡山海关,而被毛文龙参奏,尔后又亲自上岛手刃毛文龙的徐敷奏,原来是袁崇焕从前结识的京中小唱。
所谓“京中小唱”,是晚明的一种特殊产物。
由于明廷一向严禁大明官员私狎女伎,于是朝野间便逐渐开始盛行龙阳之风。
达官显贵设宴,每每由男童少年侑觞佐酒,传唱上盏,这种男童被称作“歌童答应”,后又被命名为“小唱”。
晚明的小唱虽然都是男人,容貌才情却丝毫不逊色于唐宋两朝风靡的女伎。
这些小唱周转于朝廷要员之间,有的能靠体察人意被擢任功曹,有的则被显贵纳于邸第,专门为主子接待亲近好友。
这种风俗从万历年间就开始泛滥开来,到了明末早就见怪不怪了。
而徐敷奏此人,大概介于小唱的这两种常见结局之间,他似乎既是袁崇焕的入幕之宾,又是袁崇焕的得力干将。
不错,他们二人之间一定产生了近似于“恋爱”的特殊关系,因此历史上的袁崇焕才能对徐敷奏百分之百地信任,连杀毛文龙这样的大事都能委任于他。
也正因此,眼下的徐敷奏面对袁崇焕手中的利刃会如此普信,他深信袁崇焕爱他,离不开他,正等着被他捂手呵气呢,他怎么会害怕袁崇焕要杀他?
袁崇焕站在原地不动,他大意了,没注意到这具身体原主的性取向偏好并不是异性。
徐敷奏属于原主留下的一笔风流债,现在偿还的人倒变成了他。
徐敷奏见袁崇焕迟迟没有动作,毫不介意地笑了一笑,接着,他就这么大张着手臂,沿着刀刃慢慢走到了袁崇焕跟前,一把抱住了他,“我的脑袋就在你的怀里,袁臬台,我投怀送抱,你要想砍,现在就下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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