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沉重了,埃姆林想。那些精致的人偶娃娃美丽而充满希望,是属于那些对着世界满脑子天真想法的家伙的,不适合自己这种人。而那些所谓丰富精神世界的历史,也是属于那些不愁吃穿、每天吃饱了没事干的文青的。
他甚至有点排斥这些东西,觉得那个打扮考究的人偶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这表面风光无限的白大褂之下,是多么仓促窘迫的无奈人生,和自己碎了一地残破想法。
“来许个愿望吧,医生。”
魔术师温柔而坚定。
“你能救活刚刚那个病人吗,魔术师?”埃姆林抬手指指手术室。
“……抱歉,这个我做不到,但你可以换一个愿望,比如治疗一个重伤还未死亡的病人。”
“哈,是的,你当然不能。他其实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死了,我们刚才的抢救只能算是给家属一个安慰,尽到我们做医生的职责罢了。”
埃姆林又笑着转过去,伸展开自己两条长腿。
“你看,高材生又怎样,博士又怎样,还不是救不了刚刚那个家伙,这就是你所说的拯救世界的超级医生吗?”
“在我手里待过的病人有多少?真正能活着出去的又有多少?”
“即使他们真的活着出去了,他们真的是被我拯救了吗?高额的医疗欠费,半残的身体,苟且残喘的生活,破碎的家庭……想想踏出医院之后那些残破的生活,他们真的是被我们拯救了吗?”
“况且,魔术师先生,即使你能救下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还有千千万血淋淋的人等着你去拯救、去治愈,重症监护室里没有一天不是人满为患的,你想怎么救?你能消灭世界上的疾病吗?哪怕是只消灭单但一个历史上仅有过几例的罕见病?”
“……抱歉,我不能。”
于是魔术师转移话题。
“你信仰大地母神吗?”
“当然,我以前是在费内波特的大地母神教会孤儿院长大的,嬷嬷们很喜欢的我的红眼睛。”
提到童年,埃姆林的脸上多了一些生气。
“但我这长相一看就是鲁恩人。当时这个医院的希内杜院长看我又想学医,就早早把我带来这家医院了,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鲁恩人——你知道这几年来鲁恩和费内波特关系越来越差,我留在费内波特八成也会因为鲁恩血统过得不咋地,可是回到鲁恩,我的大地母神教会背景也让同学们议论纷纷。”
说着埃姆林抬起头,仿佛是在隔着惨白的预制天花板去凝视教堂穹顶的千年砖木。那些高挑而神圣的拱顶从不吝啬向他人展示他们漫长历史,但如今因为空间的局促,属于医院的这部分丰收教堂早已被隔成了四层使用,一些无法利用的顶层空间被吊顶封起来,以便于排布医疗设施管道。在这忙碌的医院里无人倾听砖瓦木石编写千年的赞美诗。
“看看这个房子吧,这座古老的教堂曾经多么风光,现在却被人肆意分割,连救死扶伤的医院都只能蜗居一角。由于那五年前两国之间那该死的小岛冲突,我的奖学金就因为我没有一份纯净的鲁恩背景而飞走了,尽管希内杜院长怎么求情都没有用,只能给我争取到助学贷款。而最近上头又有风声,说可能连希内杜院长自己的补贴都要削了……”
“嘿,魔术师,你说等明年道奇·拉玛来这里义演的时候,会不会连这家医院都没有了?”
“可是你至少你尽力了,你至少为这家医院和病人们努力过了,你曾经那些教会嬷嬷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你将会是一名斗士,至少你可以是他们的英雄……”
魔术师说到一半,埃姆林的手机响了。
“……好的,老师,八床,十二床,二十床,我记住了,我会特别关注的。另外,十六床的血检单我已经拿好了。好的,我明白了……”
他挂断电话,使劲揉着自己疲惫的眼窝。
“……病人,病人,还是病人,数不完的病人……没有尽头的工作。”
“高材生又怎样?我还是在高压而碌碌无为的生活里垂死挣扎,我未来看似丰厚的报酬后,是我十年都还不完的助学贷款,嬷嬷们的生日我无法去给他们买哪怕是一个胸针,母神的丰收日我无法去哪怕就在台下听嬷嬷们唱歌,希内杜院长日渐拮据的困境我提供不了任何帮助,我只能看着这家医院一步步消失在历史尘埃里……”
“时间,钱,感染,并发症,病人——”
突然走道里铃声大作,刺耳的叫声蛮横地揪起每一个人的耳朵。
“急诊室4号!急诊室4号!埃姆林?怀特医生!请速到急诊室4号!”
埃姆林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
“你看,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去拯救其他人?”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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