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说越愤怒,甚至脸庞都狰狞了。
天底下唯有她和陛下知道长安的计划,原本计划之外的渔歌子会成为中原的顶梁柱,却愚蠢到给蛮夷摇尾乞怜!
李挽没有接话,始终仰着精致绝美的脸颊,眸光含着笑意,轻声说道:
“你觉得朕配得上他吗?”
老妇人突然哑声。
“不配。”她说不出违心之语,天底下没有谁能般配这样的男人。
李挽点了点下巴,“我也知道不配,若非在恰好的时间与他分享快乐孤独,我也不可能与他结为夫妻。”
“虽说乱世不谈风花雪月,就算我时常只配仰望他的背影,但他也不能骗我啊。”
说到最后想咽下委屈,可眼里噙满泪水。
老妇人诧异,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终于理清思绪。
如果按照长安留给陛下的信笺来看,他确定不飞升就会兵解,仿佛认命一般。
可他敢以城砸深渊,显然从来就没有过敬畏天命,更不可能畏惧八十几年的天道意志。
这就矛盾了啊。
不畏天,又岂会在天之下认命?
李怜略默,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终究无法付诸于口。
很可能是更凄惨的结局,避免陛下悲伤欲绝,他编造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方式。
长安究竟在谋划什么?
“他哪哪都好,就是对自己太残忍了。”李挽双眼通红地盯着画面。
内心再痛苦再心疼都要看着他,因为连她这个枕边人都不知道还能再多看几眼,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不会有。
……
边境荒野,鼓声连绵不绝。
“杀死蛮夷女王!”
“杀死蛮夷女王!
”
乌泱泱的戍边将卒热血沸腾,杀声冲天,满腔兴奋情绪积攒在一起近乎炸裂。
远方田埂沟渠旁的老百姓也泪流而出,举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掸去盖在心头的巨石。
他们当然看不到打斗,但顾英雄生擒一个满脸疤痕的龙袍女人,同伴们说那个丑陋模样就是蛮夷女王。
女王应该相当于皇帝吧?
就是这个皇帝,让俺们日夜担惊受怕,让俺们儿子不得不上战场,让附近青山大湖草不生水枯竭。
她该死!
她该给战死的烈士偿命,她要给无辜惨死的百姓偿命!
一处军营鼓声洪亮,胖墩墩的折兰肃指着天边,幸灾乐祸道:
“曾经我给她舔鞋底都不配,在圣城偶遇她都得点头哈腰,现在呢?看着她受死!
“这就是正义的力量,因为我站在正义的一边,而蛮夷便是无耻卑鄙的偷盗者!”
“一代女王当众殒命,意味着蛮夷日薄西山,因为顾长安一次次伟大壮举,属于我们华夏的时代快要来临了!”
折兰肃立在点将台壮志昂扬,声音亢奋而激烈。
士卒浑身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画面里的顾英雄一动不动,绝对不止击杀,很可能是凌迟!
凌迟蛮夷领军者!
这实在是振奋人心到了极致,没有什么快感比得过目睹敌方王者受刑的场面。
“将军,可是灵气少了两成……”
终究还有几个修行者面露困惑,总觉得顾英雄走了一步险棋。
委婉点说是险棋,其实就是顾英雄伟大一生中无意间犯的唯一错误。
不该摧毁两成灵气啊,虽说对中原反攻极为有利,但也间接让那些被侵略的国家心生仇恨,蛮夷内部不分裂,想打穿无异于天方夜谭。
人性最简单的博弈,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折兰肃表情难看,质疑顾长安简直是在质疑他的信仰。
“贪婪的玩意,倘若没有顾长安,雁门关早就成废墟了,中原还想要八成灵气?能留一成你都得感谢蛮夷开恩!”
“愚蠢的玩意,我告诉你,顾长安不砸深渊,华夏永远赢不了!”
“为什么?因为这片土地自古以来都是靠天吃饭,老百姓世世代代辛勤耕耘,苍天的脸色决定一年的收成乃至身家性命。”
“尽管几十年的天道意志跟自古老天爷不是同一个玩意,但黎庶百姓还是会畏惧天道!”
“你一直恐惧深渊,谈何战胜蛮夷?谈何迎来平安喜乐的太平盛世?”
“龟兹城骑在深渊天道的头上,同时也砸碎了束缚华夏百姓心头的锁链,真正做到人人不畏惧深渊天命!”
折兰肃声音嘶吼,虎目甚至饱满杀意,一字一顿道:
“这般以一己之力洗涤天下百姓念头的举动,你们几个却为了狗屁倒灶的一己私利质疑他!”
“你们配吗?”
“你们想死吗?”
五个修行者浑身一震,随即满脸涨红,眼神里尽是惭愧和内疚。
军营外三万士卒杀气腾腾,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就将这几个忘恩负义的崽种给当场击毙。
他们虽然没有将军的口才,但也深刻赞同这几句话。
孤城骑在深渊头上的刹那间,他们内心涌出了民族自信,那种浑身轻松的感觉无法形容,如今才知道正是对天命恐惧的退散。
“艹你娘,什么狗几把玩意!”
折兰肃怒意难遏,疾步过去一人甩一个巴掌,咆孝道:
“你们就祈盼着全世界灵气削弱两成,唯独中原不变,什么好事都占了。”
“尔等是不是以为华夏民族是顾长安一个人的?他拼尽全力走到深渊,他一次次残忍虐待自己,尔等就安心享受着他带来的福缘好处?”
“一群废物,顾长安自有谋算,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无比正确,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民族百姓吃半点亏!”
士卒们眼眶通红,一想到那残忍挖肉的场景,不知不觉又淌下泪水。
五个修士被说得涕泗横流,跪下哽咽道:“将军,我等以死谢罪。”
“孬种,死就不必了!”
折兰肃怒火渐消,环顾一个个悲伤的铁血儿郎,朗声道:
“我们能力有限,一辈子都做不到以身撼天,也做不到一招击退神明。”
“但我们身后站着中原百姓,我等戍边儿郎至少要证明一点,我们配得上百姓交的赋税,配得上出征时满街油饼鸡蛋,更配得上让家里妻儿老小感到自豪!”
“全军听令,即刻出兵,为中原开疆扩土!”
说着剑鞘铮鸣,康慨陈词道:
“长剑在手,敢缚苍龙!”
三万士卒既感动又热血,唯独幕僚觉得不合适,凑前低声道:
“将军,私自出兵乃大忌啊!”
“出征前,陛下给了宜机行事之权,不必忧虑。”折兰肃面无表情,随即补充了一句:
“蠢货,蛮夷女王受刑,蛮夷精锐悲痛欲绝,哪还有战意,只要部署得当,绝对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一战,我要开拓三千里疆土!”
幕僚听罢面露兴奋之色,不愧是比泥鳅还滑的尊上,无论任何抉择,他每次都做对了,命太硬了。
折兰肃继续鼓动军心,斩钉截铁道:
“新时代的冲锋号吹响了,大家愿意一起冲锋吗?”
“争取光宗耀祖,争取在煌煌青史留下名号!”
“愿!
”军营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士卒露出鲁莽性了:
“妈的,杀败蛮狗!”
最前的亲信憨厚笑道:“将军,能不能等女王受刑后再出兵?”
折兰肃踹了一脚,意气风发道:
“咱们一边行军一边欣赏,贼老天挺会玩。”
……
圣城。
无边无际的死寂。
直到血人指尖剑气化成一根绳索模样,在一道道惊悚的目光中,绳索套进俘虏脖颈。
任凭挣扎都没用。
然后。
顾长安拴住拓拔天下的脖子牵到望楼。
是牵。
像牵一条不听话的狗。
各种肤色的民众、万国酋长国王此刻都毛骨悚然,光看一眼都觉得屈辱到五脏六腑。
女王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无上神国的最高领袖,也是天命意志下特许的王座继承人。
能救吗?
肯定救不了。
女王被擒的刹那,生死就在恶魔一念间。
“老祖宗,杀了朕!
”
拓拔天下意识还是清醒的,拼命嘶吼近乎哀求看着拓拔凤凰。
轰隆隆!
千丝万缕的剑气如排山倒海,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在城墙上空来回交织。
“凯撒是吧,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名宿巨擘,如果打算此时此刻决一死战,我奉陪。”
“若不愿,就别白费力气。”
顾长安语调平静,牵着死命挣扎的拓拔天下走到望楼。
短暂的喧嚣,天地又似凝滞。
凯撒一动不动。
其余老怪物面露痛苦之色,逼得身躯都剧烈颤抖,可也没有动作。
这里是谁的家?
龟兹城?
深渊?
在没有撬翻血城找回城堡宝物资源以前,别说是凯撒大帝,就连拓拔凤凰等王座老一辈都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真能无视汉奴一击杀死女王吗?
至于民众则心如死灰。
无论是殖民地还是被侵略霸占的国家,此时都感受到耻辱和痛苦,以及那种无力感。
再怎么样,她也是王啊!
王不可辱!
与其说折磨天神冕下,还不如说赤裸裸地羞辱神国每一个人!
顾长安指着栏杆说道:
“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九千个日夜,今天审判你。”
“中原千万无辜亡魂在地下死不瞑目,因你之命让华夏承受苦难。”
他的诘问铿锵有力:
“蛮夷在神州抢掠、奸杀,屠戮,投毒……如此种种,足以判极刑吗?”
说完顺势捡起一旁的断木,轻轻拍在蜷缩的手掌上。
尖锐且毛糙的木刺却勐地五指指甲盖缝隙里,断裂在里面,扎得极深。
拓拔天下疤脸扭曲,修为被剑气斩断沦为普通人,她竟忍受不了这种密密麻麻的疼痛。
“秦木匠,你擅长做木工,见此一幕可曾快意?”
顾长安翻掌间剑气化作木桌,提起绳索将拓拔天下的双脚踢在桌腿上,刻意往神经筋脉撞去。
鞋子炸裂,拓拔天下十根脚趾头的脚趾甲瞬间翻了盖儿,指甲盖周围渗出鲜血。
“上帝啊!”
拓拔天下嗓子眼冒出撕心裂肺的大吼,浑身大汗淋漓,似乎在承受最剧烈的痛苦。
圣城民众头皮发麻,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
指甲进倒刺,脚不小心踢到桌角,越是接近普通人的体验,越是感觉到恶心寒意。
“王屠夫,你当兵前卖猪肉老叟无欺,你死的时候我才九岁。”
顾长安笑了,早已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有感慨,甚至还有些依恋。
在无数不寒而栗的目光中,剑气演变成一柄屠刀,恰恰好好砍在女王腹部,硬生生挖出一块血肉。
“九两,分厘不差。”
“不!”望楼骤然爆发杀猪般的哀嚎,拓拔天下痛到牙关咬碎,可偏偏不会昏厥。
民众窒息,万国酋长抖如筛糠。
凯撒大帝闭上灰童,情绪控制捺不住了。
谁料顾长安攸忽间戛然而止,低头看着不断抽搐的女人,澹澹道:
“在长安城看过一道来自百年前的奏疏,你拓拔老祖宗写给大唐,我叙述一遍内容给你听。”
“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大唐一犬,守吠西门,若敌人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安。”
“彼时捏死你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中原非但庇佑你们,还赠送医术农书耕具,让你们脱离野蛮落后的文明。”
“恩将仇报也不能这样吧?一朝成暴发户,回头欺负、压迫,奴役华夏民族觉得不行,要杀光要屠戮干净才爽快。”
波澜不惊的嗓音通过万缕剑气传递很远。
但凡能听懂的民众,都在恐惧之余有一种诡异的宿命感。
恍忽间天地拉开猩红的帷幕,复仇的种子萌芽茁壮成长。
拓拔天下泪眼模湖的视线里,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就像秃鹫盯着腐肉。
顾长安朝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
“其实我老早就憧憬这一刻,安西军遗骸归乡算是有始有终,可人总是贪心的,我很想在这座坚守六十五年的孤城,亲手割下你身体一块块肉,不然怎么泄愤?”
“你们每次侵略,都要带走我亲人的性命,昨夜还一起喝酒,今天就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十年如一日叫我怎么释怀?”
“他们这群憨厚固执的守卒永远想不到有朝一天,我会在孤城审判蛮夷女王。”
说着他突然做出一个令老怪物暴怒至极的举动。
……
三国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在一瞬不瞬盯着画面,大人捂着稚童孩子的眼睛,不让观看如此血腥的场面,可自己却看得血液沸腾。
这才是华夏神州的浪漫。
苍生百姓梦寐以求的壮举,今天顾英雄实现了。
折磨蛮夷领军者!
让她要多惨有多惨!
百年前,蛮夷自己摇尾乞怜说要做一条看门狗,每逢有难就跑进神州大地,这是何等的恩情?
不求知恩图报,只求别落井下石,可蛮夷何止是踩一脚,得天命卷顾后誓要将中原赶尽杀绝!
所作所为,畜生不如!
必须凌迟告慰壮烈牺牲的英烈,告慰无辜惨死的百姓。
而这只是开始。
作为同袍,必须亲自守住中原真正的尊严,捍卫真正的嵴梁!
就在无数百姓兴奋之际,画面里出现一面破烂到处是孔洞的血红纛旗,目睹者无不表情严肃。
是孤城旗帜。
也许是很久没有升旗,当他一个人守城时便只能将旗插在城头,距离上次升旗也许是很多年以前。
漫天繁星下,血旗缓缓升起。
塔底站着血淋淋的身影,他抬头张望。
这一幕不知为何,却让中原三国的百姓潸然泪下,似乎触动内心最柔软的神经。
泪水根本不受控制滚落。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孩子。
也许在二十年前,一个穿着白袍的孩子就是这样每天升旗,纛旗在最上空高高飘扬,向万里沙漠传递安西军誓死坚守的决心。
可那时候,他旁边是一群热热闹闹的白发老头子,也许有两千,也许有五千。
为了从未相识的华夏同袍,他已然失去一切,身边空空荡荡。
或许他在怀念小时候,可但凡有点阅历的百姓,都知道这个孩子是在炫耀,是让安西英魂看到他能创造的成就。
今天,他站在深渊审判蛮夷女王,当着全世界的面在一起坚守的城头升起旗帜。
这面血旗,永远不会倒。
你们曾经说,长安只剩你了,你一定要守着。
他做到了,守进了蛮夷家里,守在蛮夷头顶。
可你们呢?
没夸过这个孩子一句。
……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交织着漫天星光,景色真的很美。
“致敬!”
出征蛮夷的边境将卒摆出右臂,默默停下来注视着旗帜升起,也是这时,眼泪悄悄的从满是尘土面颊流下。
随军的刘尚笑得格外灿烂,自言自语道:
“如果爷爷们都还在,一字排开,那多风光,痛骂蛮夷威风八面。”
“可是……可是你们看不见,你们怎么就不会显灵呢,大家都离开后,还有一场最漫长的抵抗,他真的撑了很久很久。”
“是昂首挺胸,是特别硬气的,是没有犹豫的将旗帜升在全体蛮夷的头上。”
“你们都是看着他长大,他无非是想被你们亲口认可,让你们笑呵呵夸几句。”
刘尚抹了抹眼角,继续喜笑颜开。
出征将卒泪如雨下,同为戍边战士,他们肯定比不过安西铁军,可无数次心里?
??有过同样的疑问——
“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值得吗?别人知道吗?会有人记得吗?”
值得!
就如安西白头军一样,会有继承者传承精神火把,就如顾英雄,此刻让安西老卒的英魂享受世间最崇高的荣耀!
升在全体蛮夷头顶,何其威风!注视着蛮夷天神冕下受刑,何其快哉!
为民族牺牲,百姓会记得,后人也会记得,所有英雄的事迹,史书都会记载、都会铭记。
终有一天,会迎来最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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