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送完范大夫,韩子奇随着田守长才踏进店里,只见那老叫花子早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二人不由分说的就直接跪了下去。
“恩人嘿!”那老叫花子一边跪着,嘴里一边不由自主的嘟囔着,“您二位这是救了我一命呐,恩人嘿!”
“老先生,您赶紧起来!”韩子奇见状赶忙过去,并着田守长一左一右的把人连拉带拽的给搀了起来。
“不过就是一碗粥的事儿,不值当您老人家行如此大礼,我才多大岁数,您这不是折我寿吗!”韩子奇连声劝道。
“小掌柜的,您是个好人,不仅救了我一命,还花钱给我看大夫,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那老叫花子接着道。
“提什么报答不报答,你看刚出去的那范大夫,人家一个洋人,见您这个样子,给您瞧完病后愣是连诊金都不要,何况咱们都是中国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韩子奇道。
“唉,也就是小掌柜的您心善,昨天晚上我听着您隔壁那铺面有点儿动静,看着人家下了板儿,就腆着脸想凑上去要口吃的,结果差点儿被人揍一顿,让人当狗一样撵了出来。后来蹭到您这宝号儿底下的时候,就再也走不动道儿了,一跟头栽下去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老叫花子这才喃喃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您寻吃的也该奔正阳门下,肉市街去,那儿饭店多,食客多,总归能混上几口,您奔这琉璃厂算怎么回事啊?”田守长在一旁不解的问道。
北京前门外,肉市街,乃是当今北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市,路两边饭店饭庄鳞次栉比,数之不尽,什么“八大楼”“八大居”“四大顺”都在此处。
也正因如此,这条街上的叫花子也最多,即便是要不到钱,混两口剩菜剩饭还是不难的。
这老叫花子不在肉市街呆着,反而跑到这琉璃厂来要饭,着实有些奇怪。
只是,田守长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韩子奇却已然猜出了大半……
果然,听完田守长的话,那老叫花子沉吟了片刻,把自己一直抱着的那烂包袱放到了桌子上,随即颤颤巍巍的伸手把它给解开了。
在二人的注视之下,那老叫花子颤巍巍的从那包袱里拎出一个跟田守长脑袋一般大小的青花儿海碗来。
田守长的牛眼瞬间瞪得老大:“您这是……”
“我就不瞒着您二位了,我以前跟那群坟蝎子打过下手儿,这东西是他们分我的,现在想想我之所以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想来也是报应,干这种事儿,缺德啊!”老叫花子叹了口气道。
“我来这琉璃厂,想的就是能把这碗给出了,换点儿盘缠钱。”他接着补充道,“您是好人,积的福多,这碗啊妨不着您,您要是有意的话,能不能把它给收喽。”
韩子奇已接触过那碗,乃是1413年的物件儿,也就是永乐十一年产的,是货真价实的永乐青花无疑。
不仅如此,那碗形制规整,口平坦而外撇,腹壁近于垂直,自下腹壁处内收,浅圈足,为明初大碗的经典造型。
那碗砂底无釉,可见胎体坚致细腻,足沿微泛火石红。通体青花描绘纹饰,口沿内外绘回纹一周,内壁绘牵连缠绕的缠枝花卉十二朵,计有山茶、莲花、月季、扁菊等数种;外壁绘向前奔走的行龙四条,龙口半张,脑后毛发向前竖起,龙须向两侧飞扬,其间以壬字云纹间隔。
碗中则以青花双圈内绘奔涌的海水为地,再以留白技法表现一侧面立龙,仅双目龙睛以青花点绘,龙身下肢朝向画面右侧,身躯中段则向后扭动,使得上肢及龙首面向画面左侧,上肢两只前爪一前一后,龙嘴张开,龙角后的鬃发上扬,气势威猛,身旁围绕的火焰亦以留白技法表现,在青花海水地子的衬托下,使得龙形似乎站立在波涛之上,极具艺术表现力。
不仅如此,那碗底还有细若米粒的四个篆书,赫然写着“永乐年制”四字。
永乐青花大都无款识,尤其是官窑的物件儿,只有压手杯中在明谷应泰的《博物要览》中记载过有款识的例子。
这么大个儿的物件儿,且书写了年款,可以算的上是绝无仅有的东西了!
“小韩掌柜,这东西是我看着那群坟蝎子从底下拿出来的,绝对没错,据说那是大贪官和珅的坟!”老叫花子接着道。
“这不扯淡吗!”一旁的田守长坐不住了,本来以为自己捡到个大漏,但等老叫花子说道这里他却觉得不对劲儿了。
“和珅是被嘉庆帝抄家的,要不是他儿媳妇是和硕顾仑公主,恐怕就要被灭九族了,他被挫骨扬灰还差不多,去哪儿找坟啊!”田守长怕韩子奇不知道,于是忿忿的解释道。
琉璃厂这种骗局多了去了,装作落魄贵族或者破产少爷,随便编一个故事来卖惨,随即把假的物件儿高价给忽悠出去,田守长觉得这老叫花子也是不安好心。
“恩人嘿,我可不敢蒙您,但凡我说一句假话,我不得好死!”老叫花子见状立马慌了,急不可耐的表态道。
“老先生,您先别急,师叔,您也不要乱下结论,一群坟蝎子而已,他们知道个屁,我看这东西应该是真的。”韩子奇安慰两人道。
“是真的你自己个儿花钱买,可别动柜上的钱,你师傅不在,我这个二柜可没那么大权利。”田守长怕自己买到假货,连忙表明态度。
这也不怪他多疑,尚珍阁刚到他们师兄弟手里没多久,有天一开门就碰到一找事儿的。那人不由分说往店里扔了一个血淋淋的断手,说自己刚杀了人,准备跑路,让尚珍阁给他三百块大洋的路费。
如若不给,对方就拿刀杀了店里的人,或者报官说那人是尚珍阁的人和他一块儿杀的,那断手就是证据!
多亏师兄周彝贵见多识广,识出了对方那血淋淋的断手是拿白面和红糖水伪造的,这才避免柜上平白出一次血。
嗯,后来听说隔壁贾方轩的余旺财被骗了三百大洋,师兄弟二人为此偷着乐了好几天呢!
“得,老先生,这碗我收了,您打算卖多少钱?”韩子奇不顾田守长的劝阻,直接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您看着给吧,反正够我回家的路费就成。”老叫花子想了想道。
“敢问您家是在……”
“山西榆次。”老叫花子回道。
“呵,这路可不近!”田守长闻言冷笑道。
想从北京城到山西榆次,没有几十块大洋恐怕是走不到的。
“实在不成能让我坐火车到安邱也成,我在那儿还有个侄儿,虽说不太争气,可我投奔他去也能凑活过着。”那老叫花子见状赶忙改口道。
田守长闻言更是确信自己判断没错,这老叫花子明显是冲着骗人来的,几十块大洋骗不到,骗个十几块也算够了,北京到安邱确实花不了几个钱。
他刚准备接着劝一下韩子奇,让他千万不要给钱,不料师侄像是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儿一样,直接答应了下来,给的数目更是超乎自己的想象。
“这样吧,老先生。”韩子奇终于开口说道,“您这青花大碗,在行家眼里确实值不少钱,我给您三百大洋,一百现钱,两百银票,不管您是回榆次老家养老,还是去安邱投奔侄子,总能让您有个保障,您看成吗?”
尚珍阁,瞬间鸦雀无声。
田守长,并着那老叫花子,一时间都僵住了一般,没一个开口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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