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带一提,那位贵妃只比他弟弟徐豹大两岁,今年不过二十有三而已。
顺境城里,最大的是圣人,圣人的事情则比天还大。一封圣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大大小小的官吏的工作量全都成倍增加。
其中,隶属于司农寺的上林署因为主管园囿、藏冰等事务,所以也变得最为繁忙。
赵二郎连续当值了半月有余,休沐日也依旧如是,甚至就连自己经营的产业也无暇顾及。
官吏经营产业,在大景朝,其实算不得违律。要知道,笼络人际关系,其实也需要花钱。仅仅凭借薪俸,赵二郎很难负担得起在这部分开销。而如果借着身份贪赃枉法,或许可以纾一时之困,可备不住哪天就会翻车。
从很早之前,赵二郎就经营着一些生意。再加上他是吏,而非官,因此倒也不会有面子上过不去的问题。除了一些卖杂货的荡子铺和食肆酒楼之外,他经营得规模最大的买卖便是纸张生意。光是在顺京城中,就有八家纸张铺子姓赵,它们还大多集中在比较富裕的坊市。
依靠岳家清河崔氏,赵二郎的纸张铺子有着稳定材料进货渠道,纸坊不仅可以生产包括皮纸、麻纸、葛纸、竹纸、甚至被称为“还魂纸”的、一种用收集废纸回炉制浆重造出来二手纸在内的各种纸张,还以价格优势,垄断了顺京城绝大部分纸张生意。
毫不夸张地讲,顺京城里家家户户所用之纸张,十张之中至少有一多半是从赵家铺子里买到的。剩下三四张,多半也是从赵家纸坊里生产出来的,再由别的铺子贩卖出去的。
买卖开得大,日常自然也就少不了核对账目,这种事情赵二郎一向是亲力亲为。
大半个月没有对账,赵二郎心里也有些放不下心。因此,今日去公廨工作了小半日,快到午时,赵忙完手头的事情,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自家纸坊,查账盘点。
纸坊里的掌柜是他的一个远房族侄,自幼失怙,后来是得了赵二郎的照拂才长大成人并且在这位堂叔的纸坊里谋了一份营生。
此人虽然算不上精明强干,可干起活来认真负责,因此很得赵二郎的信任。
对账开始,这个掌柜就站在赵二郎工桌案前面,拿着一份份单据逐个唱账。而赵二郎本人则拿着账本逐条检查,勘验每张单据记录的数字有无错误疏漏。
这活计已是做惯了的,叔侄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再加上,赵二郎多年吏员累计的经验,已经养成了很强的心算能力,所以没多久他们就将纸坊入账核实完毕。
“至今日,月累计售出皮纸大开本四十三刀、小开本一百零三刀;麻纸大开本三百三十二刀,小开本四百三十二刀;葛纸原料暂缺,本月未有所产,只出存货大开本三十二刀;新造竹纸大开本三百二十一刀,小开本六百刀;还魂纸杂等贱纸杂项若干,共计出货约八百斤……”
可就在准备核对销量和库存情况的时候,赵二郎却突然打断了对方的唱账。他左手的手指凭空拨动了几下,仿佛在拨弄一架看不见的算盘。
“这就是纸坊本月的出货?”
“没错,东家。”掌柜连忙答道。
按赵二郎制定的规矩,在纸坊里他不可以称其为叔,只能称东家。
“我之前仔细检查了两遍,因为赶上了上元佳节,多有匠人赶制花灯,所以咱们这个月的出货较平常还多了半成。而且上个月底,圣人广发敕牒,说要给贵妃办生辰宴会,大酺群臣和海内才俊。所以文人墨客们便扎堆开始写干谒诗——咱家纸坊生意,下个月的账目肯定比上月更好看些!”
答话的时候,掌柜隐有喜色。虽说这纸坊不是他自己的产业,但若是买卖经营得好,做掌柜的不仅年底能得到更多的分红,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知道了,继续念吧。”赵二郎说。
只是,接下来的一刻钟,他的心思却很难安定下来专注于查账的事情。
赵二郎总觉得,自己好想抓住了一些线索,可是一时却理不清头绪。
“哪出问题了呢?”
他思考得入了神,一时不察,笔锋上的墨水突然跌落到了账本上面。
赵二郎连忙伸手,从桌案一盏专门摆放的碗碟里掐起一撮细沙,覆盖住了墨渍。然后,他又拿起了一张小纸片。
这是书办寻常之物,名叫“贴黄”。书吏在撰写文牒时难免错写漏写,便剪出一小块同色同质的纸片,贴在错谬处,比雌黄更为便当。
“咦?”拈着纸片的手悬在半空,赵二郎看着那团被浸润进细沙的墨渍,突然想起前两天在公廨当值时,看到的一份由底下一名孔目吏呈送上来的文档。
“……佳节纷至,文教昌兴,东西二市商贾贩墨者众……兖州、延州、徽州,进上好墨块百五十七方,制墨之料更甚,旬月即达七百五十七车……”
那份文档要交给中书省和门下省留档,那两省的相公们想要借着顺京城用墨量大增这件事,作为圣人治下文教昌盛的佐证。故而,赵二郎对这份文档比较上心,复勘了好几遍。
之前看到的时候,赵二郎还只当其为一片歌功颂德的奏报,然而在自家纸坊一对账,他才发现了一处颇为不对劲的地方——上个月,顺京城所售卖纸、墨之间的数量比例,较以往出现了极大差异。
“纸和墨又不是金银财货,鲜有囤积的人家。而且,两者之间的耗用量,每月几乎都是定数。为何上月有如此之多墨料被运进顺京?顺京人哪有那么多的纸好让这些墨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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