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你瞧瞧!这回可是你媳妇的大靠山叔叔都张嘴说话了,你连王子腾的面子也驳了?”
贾赦本来一心要给自己的嫡出大孙子大办满月酒,结果不得已被儿子贾琏给压了下去。
此时见王子腾送来了价值千金的重礼,而且还派人带话来说什么“此番得了侄外孙,心中十分欢喜,满月酒务必要操办得热闹,方是阖家欢喜之道”,贾赦心里不免又是妒忌又是得意,便故意把大红烫金礼单在大漆螺钿雕花桌上甩得“啪啪”作响,憋着要看儿子好戏:
“你这位叔丈如今可是朝廷里的大红人,刚刚做了九省统制没几时,又升做了九省都检点,早不稀罕从咱们贾家得去的京营节度使了。
人家向来就只应酬二房那边,眼里哪有我大房这边?别说逢年过节、寿日生日了,就是平素里隔三差五地送吃送喝。自打二房那边又出了个贵妃娘娘,王子腾夫妇两个对二房那边自然更越发殷勤了。
这回人家王大老爷给你脸面,上赶着来嘱咐你操办,你媳妇还不得受宠若惊?他张嘴说一句话,可比你正经老泰山开口还管用,你这回要是还不办满月酒,可不是不识好歹了?”
贾琏看着幸灾乐祸的贾赦,心中也一声叹息:
这个不靠谱、不争气的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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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这种爹,谁摊上算谁倒霉。
贾家的男人,本事不大,胆子更小,就连做坏事的格局都没有。
贾赦这种从小被太奶奶、奶奶宠着长大的嫡长孙,已经是贾家文子辈里最任性妄为、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了。
直到砸了御赐花瓶惹了大祸,贾赦虽然万幸还能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却被弟弟拿走了所有荣国府的爵产,自己只能搬出敕造荣国府,住在东跨院老宅里。
至今京城勋贵之中,在教训自家的长子时,少不得都要敲打几句:“你再不争气,就是荣国夫妇贾家老大的德行!”
此事让贾赦自觉丢尽了颜面,便干脆很少出门,连官场往来都免了,关起门来整天混迹在一群姬妾小老婆堆儿里,
但在好色之余,贾赦这“耗子动刀——窝里横”的本事,还真没落下,尤其在女人和儿子面前,时时都要凸显找补他“一家之主”的威严。
贾琏作为一个忽然间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贸贸然、硬生生被扣上一个便宜老爹贾赦,父子之间没感情,完全正常。
可在被夺舍的原主贾琏的记忆里,竟然也对他亲爹贾赦没感情,甚至也同样有几分轻蔑、几分厌恶,那就说明贾赦这个爹当的,确实挺可悲的。
随着这一年多对红楼世界的深入了解,贾琏也已经渐渐了解古代社会的游戏规则。
在这种宗法社会里,重要的是从属关系,亲情从来都不重要。
比如开蒙的《三字经》里就说“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静听。父母责,须顺承。”父子之间是恩情,理论上子女对父母必须绝对恭敬顺从。
而更能把人死死束缚住的从属关系则是个人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注定息息相关。
比如贾琏,生下来就姓贾,一辈子都是贾家人。
尤其还是长房的嫡长子,天生来就要继承家族的爵位。贾府富贵,你享受了吃喝不愁;贾家倒了,你就注定要被株连。
要不,《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怎么会给荣国府这一辈的第一个男孩起名叫“贾珠”、第二个降生的男孩起名叫“贾琏”呢?
贾珠,贾琏,珠琏者,“株连”也。
但荣府里二房的长子是“珠大爷”,长房的长子是“琏二爷,长幼“颠倒”也。
或许,这就是曹雪芹在书里留下的“红楼密码”——荣国府的倒霉,就倒霉就在了被“颠倒”给“株连”了。
贾琏当然不想被株连倒霉,那就得避免“颠倒”。
既然注定不能像其他小角色那样逃离贾家,干脆就迎难而上,见招拆招。不能慌乱,不能着急。
于是贾琏露齿一笑:
“父亲说的是,他又不是我正经岳父,我驳一个舅老爷的面子,怕什么?”
望着贾赦脸上的惊诧神色,贾琏继续说道:
“脸面算什么?为了点子‘脸面’,叫人家把咱们架在火上烤,那才是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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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心绿闪缎大坐褥上,王熙凤靠在织金锁子锦靠背上,腰上垫着引枕,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斜着一双丹凤三角眼瞥着贾琏,嘴角儿上却含着笑,语气里也满是撒娇的意味。
她虽还在月子里,却不肯将就,仍是捯饬得粉光脂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额头上围着攒珠勒子。
“哟,我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顺顺当当满了月,日后你们贾家的爵位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这么大的喜事儿,还不值你花费几千两银子热闹热闹?
瞧瞧我婶子方才单派人给我送来的这架玻璃炕屏,就是拿五千一万银子出去,满京城里也买不来这样好东西。”
贾琏也瞥了一眼王熙凤特意摆在身边的玻璃炕屏,就这平儿捧着的铜盆洗了手,一边擦手一边笑道:
“好家伙,你叔叔那边一份大礼,把老爷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心思又给逗引上来不算,你婶子给你送的这份更了不得,连你这里也跟着又动了心。”说着话,凑过来逗弄着凤姐儿怀里的婴儿。
要是在以前,王熙凤拿定了主意的事情,就必定要想方设法压服了贾琏,达到目的才肯罢休。
但如今的凤姐儿已经知道了贾琏的厉害,知道若和贾琏掰手腕硬碰硬,绝占不到便宜,便决定要以柔克刚,撒娇巧语哄着贾琏。见贾琏瞧着儿子慈笑满脸,知他此时心情不错,赶忙趁机笑道:
“我一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会生孩子,又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就是想给孩子做满月,也只能卖乖求二爷做主开恩不是?”
她此时故意将声音说得柔媚,又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轻轻柔柔点在贾琏的脸颊上: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的,开口不骂送礼的’,我叔叔婶子如此看重咱们,咱们做小辈儿的,若是这点面子还不给,岂不是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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