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忠回到江户的第二天下午,本丸举行了盛大的家宴,出席的除了将军一家,还有极受秀忠信赖与重用的六位家臣,他们在幕府均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阿福在家宴举办前,便早早来到竹千代的御殿,亲自为他梳发和更衣,连樱子也只能退避一旁,足见这场家宴的重要。
“不过一场家宴,阿福,我们用得着这么慎重么?”
“如果只有少主你们一家,或许我们还不用这样慎重其事。可这次来了六位重臣,其中本多正纯、柳生宗矩和土井利胜,也时常被大御所家康大人召见,所以……”
“所以我们的慎重,是为了给那六位重臣留下好印象,不让母亲他们有机可趁?”
“少主大人心里是明白的,不是吗?”
阿福为他穿上羽织以后,这趟繁琐的穿衣梳理过程就算正式完成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像个母亲一样,上下审视、左右权衡地检阅着哪里是否存在一丝纰漏。
竹千代悄悄瞥向她专心致志的表情。
眼下这个心无旁骛地一心要把他装扮得体的御姐,一点也不像历史小说和时代剧里所描绘的形象。
他前身所看过的时代剧里,阿福是在强盗闯进家里以后,不仅持刀杀了意图侮辱她的强盗,更将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小妾一并杀死。
而她的父亲斋藤利三,曾参与偷袭阿江与舅舅织田信长的“本能寺之战”,从而导致织田家族的衰败,但即使有这样的过节,当年阿福依然勇敢地应征了他的乳母职位。
就是这样一个魄力与智慧都盖过不少豪杰的御姐,在他面前却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母亲。
而他真正的母亲阿江与,只想着怎样把他拉下继承人的位置,好让恶魔弟弟国松丸上位。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充满戏剧化,是各种矛盾和意外的组合。
在本丸举办的这场家宴,用现代世界的话来说,俨然就是一场蓝血贵族的高端圈层宴会。
推开纸门,尺度奢阔的宴会厅就此映入眼帘。
春风从虫笼窗和格子窗里涌入,墙壁被涂成绿褐色,日本人自古便钟爱这近乎于抹茶色的莺色,给人一种平静的感觉。
秀忠和阿江与坐的自然是主位,而有资格出席的家人与宾客,则按立场被巧妙地安排在左右两侧——
坐在左侧第一位的是身为德川家第三代少主的竹千代,他的旁边是乳母阿福,再依次是兵法大家柳生宗矩、曾担任秀忠小姓的土井利胜、还有父子两代均为家康效力的本多正纯。
樱子作为随侍竹千代身边的女中,也被允许坐在他的身后,以便随时根据他的需求作出相应的反应。
那些被安排与他坐在一起的宾客,都是暂时没表露出到底支持哪位少主继位立场的重臣。
这点在赴宴前,他就从阿福口中了解到相关的信息。
对此阿福是这样解释的:
“这次家宴全程都由御台大人负责,她在座席上将没表明立场的重臣安排在少主一边,可谓是暗中敲打的一种手腕。”
“她在籍着座席的安排,巧妙向这三位重臣施压,对他们暗示:如果不支持国松丸大人,今后在朝野里便等同于和将军亲疏有别。”
“御台大人以此逼迫他们,尽快选择倒向国松丸大人阵营,所以少主在家宴里务必事事谨慎。”
回想到阿福的话,竹千代悄悄观察着自己左侧这端的宾客:他们全都将身板挺得老直地跪坐在地上,从每个人脸上都捕捉不到丝毫的感情迅息变化。
而坐在国松丸一侧的宾客,依次是身为秀忠小姓头目的水野忠元、初次入仕便成为秀忠下属的青山忠俊、还有极受秀忠倚重的酒井忠世。
“青山今年刚被晋升为老中。而酒井个性沉稳谨慎,尽管目前还没表明立场,但也被御台大人列为可以被重点拉拢的对象,所以也被安排坐在了右侧。”
阿福微微斜过身体向他耳语,将国松丸阵营里的重臣地位和动向,又低声简略介绍了一遍。
【注·老中:是将军直属的官员,负责统领全国政务,在大老这一职位未设置的场合上,是幕府的最高官职,定员四至五名,采取每月轮流管理不同事务。】
这形势也太复杂了!
竹千代只觉得脸上写满了黑线。
他在刚入座不久,就迅速将场内宾客扫视了一遍、并在脑海里快速分析了局势,现在还要听阿福针对每位重臣的特点进行补充说明。
感觉吃顿家宴要作的功课,比起他前身在高中时代的考试还要耗费心力,然而要在这险恶的环境下生存,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这么做。
在人都到齐了以后,秀忠身边的武士洪声宣告:“御宴开始!”
然而,还要等到充满仪式感的家宴表演结束后,才可以开始吃晚饭。
首先登场的,是一位99岁高龄的厨师松本幸四郎,他将表演精湛的切鱼技术。
将手中的松枝放在菜刀右侧后,幸四郎按照流派规则开始切鱼,他以极为优雅的动作完成了鲤鱼切割后,在鱼的嘴部插立了一枝樱花树枝,尾部则摆放了一枝松树枝。
在江户初期,烹饪之道与茶道、香道一起,同为一种高大上的风雅存在,而这道被切好的鲤鱼,将会被烹调成汤品、逐碗放到各座食案后被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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