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感觉,语料的注入就像是一瞬之间完成的,前一刻自己刚刚用尽全力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而几乎同一时刻,他就回忆起了自己应当掌握的所有语音——甚至更多。
苏诺又一次张开了嘴巴,从他的嘴巴里发出了飞鸟的啼鸣、走兽的啸叫、游鱼的声波,甚至于那些完全静默无声的——
蚂蚁间触角相碰时交换的信息素,昙花开放时花蕊与花瓣间分离那一瞬绽开的光与气,病毒与细胞接触那一瞬蛋白质外壳与抗原的结合……
“我是……”
苏诺发出了新的疑问,他想问自己“我是谁”,但当这个问题尚未形成语言,只是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诞生时,解答便瞬息而至了。
瞬息而至的解答并不是唯一的,那些解答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层层叠叠地堆叠着,只一瞬间就占满了整个空间,即使是简单的“我是谁”,苏诺都在一瞬之间接收到了超过一亿个答案,那些答案各不相同,但所有的答案,全然都是真的。
苏诺听见脖子以上传来的爆响。
他伸出手去触摸,发现自己的头颅已然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所有的碎片竟都没有四散着坠落,碎片与碎片粘合在一起,像一个四分五裂却又完好无损的花瓶。
白色的光芒从头颅碎片的缝隙里穿透出来,就像那些白光,从这纯白色房间的缝隙穿透进房间里。
无穷无尽的信息流从白色的芒刺里逸散到缝隙之外,成为房间里空旷的一部分。
苏诺感觉好受多了。
他的所有思考都会逸散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甚至更多,但仅剩万分之一的思考被他捕捉,也足以支撑他的行为。
苏诺意识到既然眼前出现了一道窄门,而自己又身处这别无出口的纯白色房间,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推开那扇门前往别处。
窄门是虚掩着的。
四分五裂的苏诺推开了窄门,窄门之外,是一个完全被白色光芒包裹着的,新的广场。
广场上站着许多人,他们挤在苏诺的面前,挡住苏诺朝广场中心看去的视线。
苏诺转过头向后看去,来时的窄门已经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那纯白色的房间。
他的身后也都是人群,黑压压的,全部是头颅。
人群推搡着苏诺,那人群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往广场的更中心挤去。
苏诺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但苏诺知道,此刻的自己似乎也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与那些黑压压的头颅一起,尝试挤到广场上站立的、那些人群的更深处。
光芒像是海洋,它们是海洋里成群结队的沙丁鱼。
苏诺朝着广场的更中心挤去,穿过一个又一个同样正挤去中心的背影。
越往中心,他感觉从中心传来的斥力更强,自己正好似向一片淤泥中行走,又好似正走入一片愈发坚硬的果冻。
身后的人群愈发稀少,芒刺一样的白光也逐渐变成横向的瀑布,汹涌地冲刷自己的身躯。
依旧在往光芒更深处走的人,只剩下了十余个。
而当苏诺再次看向自己的身躯,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早就千疮百孔,那些孔隙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碎片里,而每一个孔隙里都有白色的光芒穿透,正与周围的那些人一样。
苏诺终于无法行动了。
而他的脸上这一刻却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广场中心的那个人。
那个人璀璨着,光芒从他的身上散发,如同骄阳,温暖从他的身上逸散,好似……所有挣扎着奔向他的、所有人渴望的那个怀抱。
苏诺想钻进祂的怀抱里去。
但他忘记了祂的名字。
他只在这一瞬间想起来,在遥远的过去与无尽的未来,自己都曾经来过这片广场。
这里是即将凝固的、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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