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公主道:“先生稍等。”
说着,落座在一旁的书桉后,接过夏侯莹从随身牛皮包中取出的军报笺纸,开始“刷刷”书写着,然后钤印、署名。
贾珩转而看向屏风悬挂着的舆图,目光在开封盘桓了下。
洛阳既已无恙,下一步就是将贼寇一网打尽。
蔡权面色一整,拱手道:“节帅,这几天士卒刚至洛阳,军需粮秣供应多有不及,我军要出兵,起码要准备一定数量的干粮,还有调集民夫押送辎重。”
贾珩问道:“此事,河南府尹怎么说?”
“府库空虚,孟府尹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蔡权低声道。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京营尚有四万步卒押后,也就几天时间就要开赴河南,粮秣需得提前准备妥当才是。”
单鸣想了想,进言道:“节帅,如今贼寇一日势大一日,节帅是否先行整顿骑军,袭破开封府?”
蔡权闻言,赞同道:“节帅,正好粮秣不足,我等集数万骑卒,一举击溃开封府的贼寇,也能使步卒前来河南。”
其他几位将领也是低声说道。
“诸位稍安母躁。”贾珩看向一众将校,解释道:“虽孙子言,兵贵胜,不贵久,但河南方面,欲收全功,就不可急躁冒进,我等击溃贼寇实则易如反掌,可再想让他们聚集一地就千难万难,至于粮秣供应,纵然解决贼寇后,安抚百姓,也缺不得,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说着,转而看向舆图,道:“如今,我军先进郑县,分兵向北在延津一线围堵,继而等待汝宁军报,汝宁一下,再行击溃贼寇,追杀高岳所部,彼等四处遁逃,大致就有两条路可走。”
此刻,洛阳连同汜水关汇聚了京营三万余骑卒,其实倒可以向开封府发动试探性攻击。
击溃高岳所部倒不难,可歼灭其主力,使贼寇不向外省遁逃就需要好好布置,尤其是不能使其回归汝宁府,搅乱南方。
否则,摁下葫芦又起瓢,其他省的府县一破,奏报到京里,给崇平帝什么观感?
贼起四境,烽火遍地,那么就会怀疑他的能力。
所以,需要等着汝宁府的军情,对高岳部的合围之势没有完成前,暂时不好直袭开封。
单鸣浓眉紧皱,迟疑问道:“两条路?”
贾珩指向舆图,沉声道:“汝宁府破,高岳势必得手下警讯,以本帅猜测,其不会弃城而走,而是要和我军相争,一旦为我军击溃,彼等势必化整为零,要么渡过黄河赴北,要么攻打商丘,转道江淮,等我军进逼郑县,就要派出一路从延津监视高岳所部,另一路绕道商丘,同时肖、谢两部也会派一部增援商丘,至于贼寇残部遁入山东,山东提督陆琪可领兵封堵。”
众将闻言,目光闪烁,思量着。
单鸣目光闪了闪,道:“四面合围,歼灭主力?”
“正是此意,否则,我等尽起大军,两三日就能攻破开封,但高岳率四五千骑抽身而走,转战南北,环顾周遭省府州县,可有都司兵马能拦下这么一支流寇?彼等今日下一县、明日陷一府,难道我们要一直跟着他屁股后面跑?况且他们随时可因地就食,我们却不能。”贾珩冷声道。
小股机动兵力,只要打破县城,开仓放粮,杀杀大户,裹挟下囚徒,就能转战他地,朝廷骑军却不能效彷,最多追逐三五日,粮秣告罄,那么河南之乱是平定了,那么高岳三五个月后,又在其他府县死灰复燃。
见众将已彻底明悟战略意图,贾珩道:“今日先议到此处,大军在外驻扎,尚需得军需粮秣供给,让河南府的官员过来。”
“是。”众将纷纷领命。
贾珩说着,然后看向刘积贤,低声道:“刘千户,将洛阳千户所的锦衣带至后衙,本官稍后要问话。”
汝宁府失陷前,神京前几天再三督促,洛阳锦衣竟不及查察,还要神京锦衣府亲派兵马南下,洛阳的千户所也需得严加整饬。
刘积贤应命而去。
不多一会儿,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领着通判伍宗义前来,此外另外一位通判徐忠清前来,都是纷纷行礼。
“见过钦差大人。”以谢兴科为首的河南府众掾吏纷纷见礼。
贾珩手中拿着一本单鸣递送而来地簿册,沉声道:“朝廷的公文,尔等想必已经收到了,圣上亲命本官督军河南,平剿贼寇,因军情如火,故领轻骑而来,然随行军需粮秣一应并未齐备,明日就要调兵戡乱,现命河南府协办粮饷事宜。”
谢兴科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说道:“廖治中已经领着人协调太仓的粮秣,但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太仓眼下也只有四十五万石粮食,可这些粮食万万动不得,这还是户部今春从巴蜀接运拨付了三十五万石,这里要留出三十三万石赈济府县百姓,最终撑到夏粮,另外,还有十二万石粮食要供养河南府县官吏、兵丁禄米,孟府尹如今已去了卫、郑两地催缴粮饷,想来应很快有着结果。”
贾珩面色不变,沉声道:“太仓为洛阳大仓,由朝廷直接管辖,赈济诸府县,怎么只有这般多粮食,连百万石的粮食都没有。”
此事他其实在京渊阁存档的户部仓场侍郎呈递的情报中看过一些,因为连年歉收,如今整个河南的夏秋两税也就一百万石出头,甚至极端情况下,不足百万石,比之崇平初年的二百万石出头减少一半,当然这里既有天灾,也有人祸。
谢兴科苦着脸,:“贾大人,这些年天成不好,百姓逃亡者众,一府也收不上来多少。”
贾珩面色默然,沉吟片刻,问道:“如以金银购粮,洛阳城内粮米可购得多少?”
对河南之民,不仅是剿捕,还有镇抚,而米粮至关重要。
谢兴科想了想,拱手道:“大人,洛阳有十六家米商,有不少是从巴蜀、山西、江南来的粮米商人,还有一些是本地的粮商,如大人想要买米,可向他们购买,不过如今米价也不便宜,这几天下官瞧着都快翻了一番。”
贾珩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这分明是见朝廷大军前来,这些粮米商人开始哄抬物价。
见少年冷笑,谢兴科心头一凛,不敢多言。
身后不远处的通判伍宗义凝了凝眉,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听说这位贾子玉是宁国之后,如今携圣命而来,只怕不会容忍这些粮米商人。
河南府六位通判之一的通判徐忠清,脸色明晦闪烁,不时看一眼谢兴科,不时偷瞧那蟒服少年。
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贾珩目光扫过谢兴科,沉声道:“等孟府尹过来,让他到后衙过来见本官,你们先下去从府库购买米肉果蔬,供应京营大军。”
谢兴科拱手道:“是,大人,只是府库中只能供应大军五日。”
“知道了。”贾珩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
贾珩随着咸宁公主,前往后衙,身后的夏侯莹亦步亦趋跟着。
咸宁公主清声道:“先生,河南府粮秣不足,可否以神京和巴蜀等地转运?”
方才就有一肚子疑问,此刻正好问着先生。
贾珩皱眉道:“太远了,糜费甚巨,大耗民力,洛阳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南北漕运中心,以其粮储,供应我军军需不难,哪怕是先行购买粮食,也比远输粟米省力的多。”
故而都是当地官府藩库供应,朝廷再拨付银两购置。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怎么又从京营派了四万步卒随行?按照先生的布置,仅仅是骑卒就足以剿灭高月”
这也是她先前疑惑的地方,从先前来看,四万骑卒足以剿灭河南叛乱。
贾珩自不好说,他有意将河南变成自己的统治根基,而是换了一种解释说道:“还是为了镇抚,贼寇起势,百姓闻而踊跃附逆,可见河南吏治败坏已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我为军机大臣,又为锦衣都督,就算不能即行整顿,也要处置一批,如今以步卒分驻各地,一来防患于未然,二来做些实事,挽回民心,三来,我还有些担心山东方面,如今领步骑八万,就有威慑山东白莲之意,如山东教匪起事,也能有备无患。”
其实,还有一层,放在京营不带出来,就不属于他的兵马,只有带了出来,才能归他调度。
咸宁公主思索了下,说道:“先生,现在河南无粮,如需抚镇,也少不了粮秣了。”
“殿下说的对,所以当务之急还需得暴力催收。”
“暴力催收?”咸宁公主思忖着这几个字,心头一亮,低声道:“卫、郑二藩欠缴的粮税,先生是要催缴过来?”
贾珩冷声道:“这么多年,欠缴少说也有几百万石,如今国家多事,彼等累受皇恩,也应该顾全大局,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咸宁公主面色顿了顿,试探道:“太后家的亲戚如韩国太夫人家,还有一些远房亲卷不少也定居在洛阳,先生收拾停当,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
贾珩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等下布置完兵力调动,就随着殿下去探望下韩国太夫人。”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欣喜,低声道:“先生,如有太后族人帮着解说大局,来自重华宫的闲言碎语也能少一些。”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温和几分。
咸宁公主被这一眼看的不自在,微微垂眸,脸颊已然浮起一层红晕。
她就是想着力所能及地帮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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