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窅停职的这两个月间，柳逢秋查出金陵及其下管辖之地，税收与朝廷定度不同，且差异颇大，问了那位暂代丁窅职务的官员，原是李年曾上奏过江南商贸繁盛，若众人皆经商则无人农事，于是定下抑商增税之法，但江南那些豪商并未受过多波及，倒是手工业者及小商多被无故克扣，致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柳逢秋想起皇帝交给自己的名册，上面多位商贾俱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日后若要改此殃民之法，必定是得与他们会上一会。

却说京城之中，当李相听闻柳逢秋在江南是尽得美名，皇帝又与自己说今年第一批云锦比以往多出不少，但自己前些日子收到丁窅的账目却是同往年一样，才觉被丁窅戏耍了去，家中的幕僚便提议道：“李大人，这丁窅每年若贪去这么多，可是笔不小的数啊，何况大人每年亦给他们不少银两，这心可是蛇吞象了。”

“话虽如此，但他帮我们这么些年......”李年想起这些年的许多账目都出自丁窅之手，若是弃了这枚棋子似乎又有不妥之处。

“不知大人可听闻他在江南因为贪省水利钱，而使百姓生怨，这事已是一传十十传百了，他已是声名狼藉，况且这次办事如此，留着也是无用，我们在江南那么多人，没了丁窅自有人巴巴顶上来。大人若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何不借那柳逢秋呢？”

“此话怎讲？”

“六年前，丁窅愿效力于大人是为何，大人忘了吗？”那幕僚压低了声音，这事只容二人听得到了，“当年那个不听话的穆思贤，丁窅又与他有怨，穆思贤一事可是大人您帮他摆平的，但这事当时知道的人倒是不少，本来穆思贤是没了，但她的女儿慧娘想上京告那丁窅，只是后来不幸遭遇了强盗，生死未卜。大人不是先前也疑心柳逢秋与梁寓有关联吗？那何不派个细作伪扮那穆慧娘，这穆慧娘同样是有冤不得诉之人，依柳逢秋性情，必然会可怜她，这细作安插在他身边大人也可放心些，日后若有什么也可提前有所防范。”说罢，便招呼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进堂来。

这女子约莫十八，正是明艳动人之龄，眼眸间若含滟滟波光，绿云扰扰，钗环声脆。俾其演得苦戏一场，仿若芙蓉泣露，让人不由心生怜意。

李相之计便是如此，安排其在丁窅复职前赴往金陵。

这“慧娘”出现于众人视线之中是在柳逢秋赴一画舫之宴上，一手琵琶听得众人沉醉其间。

这日乃是既望之日

江南的八月天在江河之上却并不燥热，夜间的江南画舫笙歌四起，虽不比那不夜城，但晚间星河与灯辉，亦是一派烂漫好景。

金陵城大小官员此时皆在这画舫之上，觥筹交错，灯火通明。这画舫之宴比之京中酒宴是丝毫不逊色。宴会上舞女衣袖舞翩跹，歌者吟唱若黄莺轻啼，丝竹声声起，遍飘江水间。一曲舞罢，又吟一场，尽是奢华。在流水般的歌舞之后有人提议这江中有月，如何少得了琵琶乐语，便让人唤一名琵琶女前来奏乐。

少顷，一青衣女子怀抱琵琶，莲步轻移，衣袖飘飘，眉目如画，真乃江南风情也。待其入座，转轴拨弦间已觉意起，待曲音入式，叫人难再心有旁骛，不由想随这琵琶语上那天宫揽星月，下那九洋寻鲛珠。音起跌宕，扣人心弦，一曲弹罢，众人未觉曲毕，皆沉浸于余音之中饶于心头。渐渐回神，都不禁拍案叫绝，俾其再弹上一曲。

这第二曲，起初如夜莺啼月，轻快明朗，蓦然间，曲缓而低沉，若泣泪仙娥，凄凄如诉，一双纤纤素手轻拨细弦，身后月华铺洒一席，却见那女子目中似有泪光悬珠，让人见着不由也随其一并含泪。

众人待曲罢，问其这第二曲如此凄凉寂寥是何缘故，只见这琵琶女忽跪于席间，凝噎起来，其抬眼间眸光如船外江中之月，明眸微覆薄雾，波光流转，尚未说话已叫人心生怜意。

该女子掩面而泣：“诸位大人，小女子有冤难诉！”

在座众人一时都像无私之貌，让其诉何冤之有。

其声音轻颤而诉：“小女名叫慧娘，乃是八年前受人诬陷含冤而亡的穆思贤之女。”

座下一片哗然，穆思贤之女没想到竟会沦落教坊，为江南唱女，今日想必是为父诉冤而来。

“六年前，丁窅以通盗贼之名迫害家父，致使家父暴毙狱中，家中亲人死散，唯余我一人，只得入教坊学习琵琶，每日强颜弹笑，今日乃是家父祭日，一时心中悲愁难抑，方才曲悲，只愿诸位大人帮帮慧娘罢。”

众人虽哀其身世艰难，然并无帮扶之意，待谈论声渐渐小去，画舫忽尔鸦雀无声。柳逢秋默默放下手中之酒，看向座中官吏，被其目光扫过的官员无一不低下头去，未有言语。片刻后柳逢秋道：“诸位听得琵琶续续弹，只喜先前乐，不闻后者愁吗？”

一位官员被盯得紧了，慢慢起身道：“柳知府有所不知，这丁窅虽其行径遭人唾弃，已大不如前，但依旧......况此事已过去六载有余，证据着实不好找，下官，下官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呐。”

“凡事若有心必可为，仅是六载罢了，如今穆思贤之女还活着，等下先将穆慧娘带下去安顿好，也将丁窅给看好了，莫要再生出事端，这事本知府亲自审理！”柳逢秋心下想着，自己家族之冤已是过去二十载，日后必定为梁家正名！如今这穆慧娘一案才过去六年，且此人遭遇与自己着实相似，又为何不能帮之？

这原本接近尾声的画舫晚宴，又因这冤情一案热闹起来，在座又是一片喧杂，无一不是在讨论这柳知府将如何查清这桩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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