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接过镜子一瞧,目露茫然,追问道:“这、这不是我吗?”
柳湘莲点头,拱手作揖,神色诚挚:“正是!以愚兄浅见,宝兄弟若肯登台,定然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名留青史,无人能及,远胜柳二郎千万倍矣!”
见他说的正经,偏又是开玩笑的话,宝玉很不好意思,神色扭捏的还了镜子,掉头跑到贾母身边,埋头怀中,撒娇告状:“老祖宗,你看二郎!他欺负我!”
众人觉得有趣,呵呵而笑。
王夫人当然除外,她看宝玉命根子似的,让宝玉去唱戏?这柳二郎用心何其歹毒!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厉色。但此时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只是小孩子间开玩笑。况人家本来就不拿唱戏当回事儿,别说家里,外面也唱得来!说人家看不起宝玉,难道也瞧不起自己?越是不能发作,心里就越闷的难受,堵了大石一般!
贾母抱着乖孙,佯作生气的臭骂二郎几句,算是安抚住了。
宝玉失魂丧魄的归位,怅然若失,好似真的与这么个大美人失之交臂,不胜憾恨。
柳湘莲将镜子还给惜春,又捏了捏她的小脸,喜的她眉开眼笑。
凤姐儿向来以“彩衣娱亲”为己任,没话也要找话儿给老太太解闷儿,涉及宝玉,王夫人在场,她不敢行差踏错,忙要转移话题。
见柳湘莲逗弄惜春玩儿,她柳眉蹙起,托着白皙娇滑下巴,半真半假的纳闷问道:“惜春妹妹,你从哪儿得来的镜子?倒是精致呢。我竟不知!”
王夫人管家,实则具体事务都是凤姐操办,若是家中采购这等贵重之物,凤姐没有不知的道理。若是府中原有之物,她更该熟知的。
小惜春听她赞镜子“精致”,可说到她的欢喜处了,眉眼弯弯,得意洋洋显摆:“是柳哥哥给的呀!”
此时,玻璃尚属珍品,与玛瑙等无异,中国虽产,质量远不及西洋精美。柳湘莲生了做商号的心思后,也打这方面的主意,他知这玩意儿做成了赚钱,也稍懂原理,可也不是逼叨两句就能做出来的,就先让柳落搜集人手。
同时入手了一些镜子,看看是什么水平。原装西洋货装饰粗糙又是西洋风格,并不入眼。于是请资深匠人二次加工,造型华丽精美,各自以不同花卉做边,又有凤莺鸳鸯等栖息其中,极尽花哨唯美之能,三春和黛玉、湘云都有。
至于宝钗,柳湘莲表示对她而言这等小手段根本没用。
她的小日子可远比贾家三春和黛玉、湘云过的好。
黛玉寄人篱下不用说了,迎春首饰被婆子偷了不敢说,探春想买个小玩意儿得攒个几个月的钱,惜春太小钱都摸不着,湘云还得给家里做针线活。别看穿金戴银的,实则处处有规矩受限制,论自由还比不得秦可卿这等小门小户的姑娘。
而且薛家本是皇商,什么东西没有?京师里就有当铺。薛姨妈没主见,薛蟠混账,家里的事情倒是大半听宝钗的,她想怎么来,总有手段办到。这等小心思用在她身上只会起反作用,柳二郎干脆省事儿了。
凤姐听了惜春的话,“恍然大悟”,气势汹汹对柳湘莲发难:“哼!好你个柳二郎!定是瞧上了我家惜春妹妹!这才花心思讨好她!”
惜春才五六岁,众人知凤姐故意作怪,贾母笑了,也都配合着呵呵而笑。
小惜春虽不知男女之情,可也知这“瞧上了”是什么意思,有点儿害羞,更觉得高兴,跟着柳哥哥岂不是天天都有好东西玩了?忍不住格格娇笑,亮晶晶的眸子里星光闪闪。
她年纪小浑不当回事儿,可迎春、探春、黛玉、湘云就不同,已稍知男女之防,不由羞红了脸:柳二郎给小惜春镜子就是看上了她,那给自己镜子,岂不是也看上了自己?明知凤姐是开玩笑,也不禁作此想。
凤姐儿眼尖,立时察觉诸位妹妹异常,迅疾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一手叉住丰腴腰肢,一手高抬指着柳二郎,嗔怒道:“好你个柳二郎!我只说你看上了惜春妹妹,竟然连探春妹妹、迎春妹妹、黛玉妹妹、湘云妹妹,全都一网打尽不成!真真可恨可恼!气死我了!”
贾母知柳二郎可能是因自幼孤苦,对几位妹妹比较偏爱,每次来都带小玩意儿哄她们玩儿,见凤姐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指着她笑道:“凤辣子!你别羡慕你妹妹!想要好东西就去找琏哥儿要去!”
众人也都发笑,岂料凤姐听了这话竟然大喜,得意洋洋的对柳二郎伸出一只雪白如笋带着红色宝石戒指的柔荑,掌心朝上,语气娇蛮道:“莲哥儿!你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老祖宗都发话了,要我找你要呢!快快拿来!”
明明是琏二的“琏”,在她口里竟然变成了湘莲的“莲”,众人知她故意的,又大笑不止。
柳湘莲笑而不语,觉得此时的凤姐柳眉乍竖,脸颊鼓鼓,胸脯前压,也蛮可爱,怪不得能得贾母喜欢,乐得欣赏美色。
小惜春见柳二哥哥被她一向觉得“很厉害”的凤姐姐为难的说不出话来,虽然舍不得,还是勇于挺身而出:“凤姐姐!你想要,我的镜子就给你吧!”
她恋恋不舍的拿了小镜子出来,双手捧着缓缓递出去,目光就像是黏住了镜子一般,又眼巴巴的仰头望着凤姐,祈祷她说“不要”。
“哟!”凤姐低头,酸溜溜的说道:“这就心疼你二哥哥啦!倒比亲兄妹还像亲兄妹呢!”
柳湘莲走过去把她高举的小手推回去,笑说道:“哥哥家里多着呢,等你大些,再送你个更大更漂亮的。”
小惜春一听这话,赶紧收回镜子藏好,又放了心,露着豁牙乐呵。
众人瞧乐子也欢喜,唯独琏二甚是烦躁。
贾赦被柳二郎戏耍,大丢颜面,他可不敢回去挨骂,故一直赖着不走。凤姐和柳二郎调笑不断,虽说是为了取乐老太太,仍令他大感不爽。眼见众人笑声停歇,凤姐蠢蠢欲动,似乎还要和柳二郎勾搭,身为人夫,实在忍无可忍!
他忽然发声,插嘴说道:“老祖宗,您可得护着二郎!出去他就没好儿了!”
声音不小,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想起刚才外面的喧闹,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贾母也神色紧张,这外孙是个能惹事儿的她可是知道!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快说!”
柳湘莲懒得掺和贾家烂事儿,等他离开再闹最好,岂料琏二这逆子真是孝心不小,亡爹之心不死,他也不说话,笑看琏二如何表演。
琏二当然不敢当众告他爹的状,就故意给鸳鸯使眼色。贾母自然看到,扭头询问。
鸳鸯年已及笄,聪慧且敏感,早察觉大老爷对她不怀好意。既是贪色,也是贪她一直掌握老太太家私,分明是“活账本”,收了她可谓一举两得。现在琏二爷非要卖他老子,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鸳鸯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面色迟疑,吞吞吐吐:“这、这……”
“这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平时的爽利哪儿去了?”贾母抓起拐杖怼地催促。
鸳鸯咬牙,口齿清晰飞速说道:“大老爷说,柳二爷没送戏园股子给老祖宗,就是大不孝!”
大老爷!大不孝!众人一听这话,都不敢出声。
贾母差点儿一口气儿没提上来!
前阵子她刚骂过柳家伯父胡作非为,说他老子娘都死了,哪儿轮得到他们来说孝不孝!
这才过了多久,就轮到她了!她一个挂名的外祖母,配么!
贾母气的脸色煞白,叫嚷道:“快,快把那个,把大老爷叫过来!”
终究没当众叫出“孽障”二字。
柳湘莲姗姗来迟,认真开解道:“老祖宗,误会了,大老爷逗我玩儿呢,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众人无语:逗你玩儿,有这么逗人的吗!我逗你吗!
丫鬟去传话很快回来,贾赦自然不肯来,推说喝多了醉了回去休息了。
贾母又对柳湘莲好一顿安抚,白白耽搁了他和姐妹们说话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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