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着胆子派丫鬟瑞珠前去探听,随时报告前面动向。
是以内外院之间消息并未隔绝,“探马”往来不断。
瑞珠时不时气喘呼呼跑来汇报最新“军情”:
“姑娘,柳二郎说要办戏园子,来请老爷设计呢!”
“姑娘,老爷说要花数十万两,柳二郎说钱不是问题。你说他怎么这么有钱呢?”
“姑娘,柳二郎吟诗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诗好气魄呀,秦可卿听了,不禁动容,急忙追问:“下面呢?”
瑞珠一脸茫然:“下面?没了啊。”
秦可卿:“……”
这也算是闺阁中难得的乐趣了。
瞧着弟弟无动于衷,万事不关己的样子,秦可卿忍不住拿书本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钟弟,你何不出去会会柳家二郎?姐姐不便出去,难道你也不方便?”
秦钟此时方十岁,容貌清秀,聪慧异常,但生性腼腆,沉默寡言。
当然,这是他老爹秦业和姐姐秦可卿眼中的秦钟形象。
若是柳湘莲当面,大概要伸个拇指,诚心实意赞上一句:能把宝玉掰弯,你也是个人才!
秦钟和宝玉的关系大概可以这么形容:你本觉得的宝玉不像个男人,结果秦钟来了。
这俩货一勾搭,你突然觉得,“哦,宝玉多少还是有点儿男人味儿的。”
纵观秦钟小朋友的短暂一生,巅峰时刻就是为姐姐送葬时,在水月庵里与小尼姑智能在炕上云雨。
其口号是:“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
听听,是人乎?有心乎?姐姐尸骨未寒,尚未入土啊!
更何况你身为弟弟是来送葬的,此夜为名为“安灵”!
若秦可卿泉下有知,怕是要气的一脚踹开棺材板!
可怜小尼姑智能也是单纯到愚蠢的地步,竟然信了他炕上的鬼话,后来偷跑出尼姑庵去找秦钟,又偏被秦业碰上。
很可能当时两人小别胜新婚又云雨起来,以致秦业见到后暴怒难遏,生生将秦钟打个半死,然后他自己也气的旧疾复发死了。
不久,秦钟亦病死。
秦家至此完,绝户!
此时秦钟年纪尚小,更未遇到宝玉,但已经有自己一番独到见解。
他懒懒的扫了姐姐一眼,嘴角微微一撇,带着淡淡的不屑说道:“能和父亲谈这么久,说的定是什么经济仕途之道,蝇营狗苟而已。不过是热衷名利的庸俗之辈,何必理他!”
“你!”秦可卿闻言嗔怒,柳眉飞起,骂道:“臭小子!把你能的!难道吃穿住用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人家志向远大反倒被你说成蝇营狗苟!我看父亲待你太溺爱了,该饿上两三天再看看你还说不说这些‘高论’!”
秦钟挨了骂也不生气,扭过头,只是不作回应,继续“温书”。
对弟弟的乖僻性子,秦可卿也无可奈何,说了不听,他总是振振有词,歪理一大堆,懒得再劝,只盼着长大些会懂事。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那人正手段尽施忽悠她的老父亲呢。
原著中秦可卿的身份惹人怀疑,以为她或许是皇家出身,躲避在贾家逃避****,而元春正是靠着出卖秦可卿而上位。又有人说秦业与贾家合谋贪污工程款。
这些并无实据,暂且不论,但以秦可卿本人而言,绝对堪称人中龙凤。
论外貌,她形容袅娜,兼钗黛之美;论见识,她早看透贾府前途叵测早晚乐极悲生树倒猢狲散,并想出挽救的关键——“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即置办祭祀产业作为退路;论待人处事,她能得到上至贾母下到仆役的一致认同,东西两府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各方面无一不是顶配。
这与她出生秦家这种小门小户以及被抱养的身份极不匹配,难免惹人怀疑。
但人总有异数,刘邦半辈子流氓一般过日子,结果老了老了反倒打下天下当了皇帝,谁能想到?
他可只比秦始皇嬴政小三岁!
是以,柳湘莲得知尚未其尚未嫁入宁国府,便急不可耐的开始谋划了。
也不得不选她。
举目四顾,能作为妻子的人选,如薛黛之流,此时还是小姑娘呢,总不能干巴巴等着她们长大吧?他有耐心,二弟恐不答应。
至于原著中所谓通奸,柳湘莲也只抱着深深的同情。
深宅大院中,在内则丈夫无力保护,在外则娘家弱小不可依恃,反倒要她为之日夜悬心。
这种处境,面对贾珍这种毫无廉耻的人形禽兽,或者忍辱偷生,或者一死百了,难道还有第三种选择?
所谓“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一旦丑事暴露,老父亲能活?怕是会直接气死!
届时幼弟谁养?只能沦为娈童玩物!
越是深知内里的黑暗,越是不敢反抗,自缢而死已经是最激烈的抗议!
岂不是远胜迎春被人虐死,黛玉愁苦而死?
此时,秦可卿二八年华,正是少女怀春时候,自然不知柳湘莲对她的一腔深情。
但她也关心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未曾谋面已经颇有好感。
后面瑞珠传回的便是柳湘莲醉酒后指斥方遒,臧否贾家人物。
瑞珠很是疑惑的问:“姑娘啊,‘养小叔子’我倒是懂,可什么是‘爬灰’呀?”
秦可卿闻言就脸红了,啐道:“呸!少胡沁!你知道什么‘养小叔子!’可别再说这等话了!”
瑞珠吐吐舌头,嘻嘻笑道:“我当然不会对外人说啦!难道这点儿事儿我都不明白?好姑娘,到底什么是‘爬灰’呢?可好奇死我了!”
“总之肯定不是好话,不准你再说!再敢问我就告诉老爷去!”
可卿虽然制止了瑞珠询问,其实她自己也很好奇。
毕竟是这词儿挺稀罕的,连贾宝玉都不知道。
再后来,瑞珠又来报告说柳二爷醉酒不能骑马,被老爷留宿客舍。
听完了全程现场转播,以秦可卿的聪明伶俐,早猜出父亲是故意灌醉柳二郎,以听其酒后“真言”。
她不禁有些埋怨父亲太不厚道,柳二郎毕竟年轻,酒多伤身,怎好胡乱灌他?
不过她也明白,父亲之所以这么做,大概还是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父亲对贾府的向往之情又岂是能够轻易遮盖的?
做女儿的既不能劝阻父亲,如今也只能尽量善后,便去亲手煮了一碗浓浓的普洱茶,以作醒酒用。
不一会儿,秦业进入内院,面色红润,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有了高兴事儿。
房间内,秦可卿端来水,服侍父亲洗漱。
看着父亲已然苍白的须发,额头沟壑般的皱纹,快要枯干的佝偻身躯,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无情。
或许,他如今舍下面皮算计一个小少年,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好归宿,为弟弟谋个好前程。
秦可卿如是想着。
秦业坐在椅子上,只略喝了口茶,问道:“可儿,你觉得柳家二郎如何?”
秦可卿闻言,娇腮羞红,眼神躲闪,微微侧身,娇嗔道:“爹爹!这种话怎好问女儿?……再说,女儿又没见过他!”
“呵呵,虽没见过,难道没听到他说话?酒劲儿来了,说话声音可是高的很,为父的耳朵都快给他震聋了!”秦业笑呵呵说道。
他可不相信女儿会乖乖的待在闺阁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虽然知书达理,却也有些野性。
秦业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吟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再次感叹:“不错!不错!虽只一联,已显不凡气象。”
见女儿并不回话,他也不好逼问,沉默不语已然代表某种倾向和态度,便说道:“为父喝的也不少,要早点儿休息。你去吧,看好钟儿,务必叫他完成今日功课。唉,很久很有这般吃酒了,差点儿没能熬住他!”
说完,蹒跚着往里间去了。
想着父亲的话,秦可卿柳眉微蹙,暗生猜测:难道父亲改变主意了?
自己年已及笄,却仍未许字,在闺阁中已算是晚了,只因父亲想要找一门好亲事。
父亲眼中的“好”,与自己眼中的“好”又岂是一样的?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她默默转身,脚步沉重的走回闺房。
望着桌上的针线箩筐,她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强烈的念头:“绣个金鳞跃波的荷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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