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张异、杨廷等人,面沉眼垂,全不做反应。
赵弘样样亲力亲为,不肯有半点怠慢,这一日天子郊迎自然结束得甚慢,等到所有流程走完,日头正当天中。
一众大臣热得难受,个个抱怨不绝,只是一路回返,路旁全是百姓,诸人夹道而迎,欢呼、山呼之声不绝,更有人自在屋前张灯结彩,还有捧了瓜果过来欲要相送,为巡兵同护卫拦住,又要送巡兵转送,又有人推车挑担,未必全是小贩,间或也有寻常百姓并富户一并凑钱出来犒劳三军的,虽不能真正送到军中,早把四处衬得热闹不已。
此时城外扎营处已然备下酒宴,等回得城中,宫中早设宴席,赵弘主宴,两府官员相陪,紫宸殿内外宴请将士,且不管其余人多少心思,至少此时此刻,军民一心,上下欢悦自不必提。
赵弘年龄既小,身体也弱,不敢多做饮酒,便只拿寻常清水相代,而赵明枝早已身心俱疲,只先前强自撑着。
今日三军还朝,郊迎完毕,而弟弟慰问将士时候,也有裴雍站在一旁作引,顺利之外,也叫上下无不刮目相看。
既是无甚要事,赵明枝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那疲惫便再难强撑,同弟弟交代一声,只说自己另有他事,不做陪宴,便先退下了,等回得殿中,稍作洗漱,倒头便睡。
不知为何,这一次觉睡得仍旧不太安稳,中途醒来不知几回,周身是汗,头也发晕,手脚发软,周身乏力,迷迷糊糊之间,想到次日仍有许多事情要做,忽的惊醒,睁眼一看,竟然已经辰时。
她将要起身,更觉无力,只得打铃使人进门,召了轮值医官来,一探脉息,果然暑热入体,又早有风寒,脾虚肝伤,乃是寒暑往来之症,此时正在发热。
那医官开了药方,自然多做嘱咐,叫赵明枝少做思虑,多多休息,避寒避暑,修生养息云云。
只赵明枝吃了药,当时热度退下,药力一过,晚间热度再发,烧得一时迷糊,还记得交代不要叫弟弟过来,以免过了病气。
她高烧反复,其中难受不能言说,先还顾着朝中事情,挣扎着看了半日折子,看到后头,慢慢再撑不住,只觉胸口处发紧,双眼赤红发热,甚至呼吸也有些艰难,只得撂开手去,再度躺下。
如此一病,墨香、玉霜不在左右,其余宫人拿不定主意,又不敢报赵弘,只好再去宣召医官。
而赵弘兴冲冲下得宴席,虽不至于志得意满,却有许多话想要同赵明枝说,谁知才出宫门,便被告知人已睡下,心知长姐辛苦,纵使有些失望,也不再过去打扰,于是自行睡下,直至次日一早再又去问,方才晓得原委,倒是兀自生气起来,又不能责怪旁人,只能急急去催各处医官。
赵明枝这一回病得来势汹汹,几个医官轮番上阵,又药又灸,那烧依旧退了又起。
她人烧得十分痛苦,脑子处于清醒又模糊状态,分明转不动,但又白日黑夜都不能好睡,只觉全身又热又冷。
如此数日,赵弘急得团团转,几乎要闯进赵明枝寝宫去看她情况,都被人拦下,莫说日常经筵,便是朝会时候都难以专注,一日七八次召见医官问话,恨不得出去张榜尽招天下神医入宫给自家长姐看病。
天子如此模样,自是看在两府眼中,少不得多生想法,有那往好处的,或赞一句“姐弟情深”、“同胞同血”,有那不往好处的,却要说一句“少年浮躁”、“行事轻浮”,至于张异等人,更要再做摇头,暗骂“长于妇人之手”。
这一日,彼处赵明枝高烧未退,此处朝会一散,张异却是快行几步,看了杨廷一眼。
两人落于一旁,齐头向外走去,走了一阵,俱不说话,直到左右再无旁人,张异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如此,只怕将来宗室未必能有安稳。”
他忍不住再度发出感慨,道:“那宗骨死得真不是时候。”
杨廷道:“早死也有早死的好,能少打三五个月烂仗也算省事了,至于其余……”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远处站立禁卫,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模样,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如若不自知,再设他法便是,只这一向毕竟也算出力,不闹到最后,还是要多给几分面子,省得上下闲言碎语。”
张异望之冷笑,道:“听闻前次中书呈递的人事差遣,宫中可是有许多话说的,且先等一等,待得了批回,再看中丞如何多给几分面子!”
他口中说着,足下加快几分,当先而去。
而杨廷站在原地,面上虽不动声色,那手却在袖中慢慢握紧成拳,半晌,才继续向前走去。
北面既复,狄人已退,自然要第一时间选派北去官员,只是大小州县,有近有远,有上有下,只京畿左近几个上县都不知多少人盯看,其中势力俱要平衡。
自杨廷手中呈递的任免提议,自然也有所倾向。
赵弘一个小儿,连官职差遣都未必能全数分得清,哪里能有什么话,说来说去,不过是屏风后的人不肯答应罢了。
不同于张异,比起夏州那一位,杨廷还是更愿意当今坐稳龙椅的,只是以史为鉴,再看今上性情、行事,却叫他不得不多生一分忧心起来。
不过寻常病痛而已,才病几天,陛下便如此失措,平日里也是事事要看屏风后那一位意思。
牝鸡司晨,可从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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