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曜坐到姜绍身边,看着他醉态酩酊的样子,他也知道了今日中军大帐发生的事情,不由叹息说道。
在他看来,姜绍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大将军的重用,胸中纵有韬略不得施展,何苦每次军议都要忤逆上意,当众给自己找难受呢。
“别说了,是兄弟就陪我喝酒。”
姜绍将酒杯推到了尹曜的面前,含糊不清地说道。
看着面前的酒水,尹曜默默吞了一口唾液。他也好酒,只是眼下正值军中特殊时期,蜀汉军队节节战败,身处中军重地的他已经有好久没尝过酒水的滋味了。
“那,我敬兄长。。”
抱着少饮即罢、无人知晓的念头,尹曜举起酒杯向姜绍敬酒,随后将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的味道在舌头上绽开,顺着咽喉滑入肠胃,热量微微散发,尹曜只觉得神清气爽,夹了一口冷菜,也没阻止姜绍继续给自己倒酒。
不得不说,男人一喝起酒来,帐中气氛就融洽了。
两人交杯换盏,酒劲上来的尹曜刹不住酒杯,反过来殷勤向姜绍倒酒,话题也从饮酒越扯越远。
他们从段谷之战姜绍救出尹曜谈到尹曜从征前在成都向谯周请教经学的事情。
“贤弟,你既然学习图谶,何不预言当下蜀中的形势。”
姜绍吐着酒气,向尹曜提出了要求。他之前伤病缠身、颓丧度日时,一度也迷信谶纬,经常私下向尹曜请教。
尹曜闻言犹豫了一下,出言推脱,但大醉的姜绍执意要求,微醺的他只好拿来纸笔,写下了一句话。
“‘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这,,呵,,贤弟啊,你也知道为兄粗通文墨,这个中到底是何深意?”
古代言文分离,以姜绍前世今生的文化知识,确实是参不透这些玄之又玄的文字。
尹曜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故折断,谯师当时就在柱上留下的谶语,我起初也不清楚其中深意,最近才刚刚想明白了。”
姜绍心中好奇,又开始催促。尹曜推脱不了,只好一边饮酒,一边继续下笔,在“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这句谶语下面对应写下了各个字的释义。
众,就是曹,因为“曹”有众人的意思,比如尔曹就是在说你们的意思。
大,就是魏,因为“魏”通“巍”,有高大的意思。
具,就是具备,暗指刘备。
授,就是禅让,暗指刘禅。
因此,在尹曜的讲解下,将各个字的释义结合起来,就是在说曹魏啊曹魏,你又众多,又高大,天下都盼望着汇集到你那边。蜀汉啊蜀汉,你们一个已经足够,一个准备禅让,还有什么“后来人”吗?
姜绍听得瞠目结舌,这谶语还能这么解的。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个意外之喜,他继续向尹曜敬酒,催促他下笔解开其他谶语,以印证他刚刚对这句谶语的解释。
醉意上涌的尹曜开了头,不仅刹不住酒杯,也刹不住话了。他又写下“代汉者,当涂高也”这句流传更广的谶语,饱含深意地看着姜绍说道:
“涂高者,魏也。”
姜绍这次说不出什么话了。
蜀地闭塞,不少士民迷信五斗米教、图谶和巫祝。说起这蜀地当下流行谶纬的源头,还是有迹可循的。它们可以追溯到一个共同的师承渊源,那就是后汉初年益州广汉的杨统、杨厚父子。
杨厚习传父亲杨统的“河洛书及天文推步之术”,生平历经安、顺、冲、质、桓五帝,名重于世,又在益州传下了三个著名弟子:董扶、任安和周舒。
董扶在灵帝末年用“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建议刘焉出任益州。任安虽然早死,但他的弟子杜琼、何宗都曾经上表劝进,用图谶证明刘备得到天命。周舒之子周群还有向杜琼请教过图谶的谯周,则是当前“魏将代汉”谶语的私下传播者。
可以说,汉末三国,蜀中的谶纬伴随了刘焉、刘璋、刘备、刘禅各个时期。
“若如谶纬所言,曹魏是天命代汉,那我等该何去何从?”
姜绍似乎鼓足勇气问出了心中所想。
“既是天命,那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顺天者昌,我等只能顺应天命。”
醉酒的尹曜思绪混乱,眼光迷离,想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的秘密。
姜绍苦笑,“降魏?君不见上官武的下场么?”
尹曜的头越来越沉重,不断靠近案几,他摇头叹气,“那就只能逃了,,,若能逃离剑阁,逃离天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说完之后,尹曜的头已经埋在流到案面的浊酒中,呼噜声大作。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苦涩的笑声。
“逃命?,,,若能逃命,那就还像在段谷逃命那样,要走一起走。。。。”
“好,一起。。走。”
《三国志·杜琼传》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故自折,周深忧之,无所与言,乃书柱曰:“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言曹者众也,魏者大也,众而大,天下其当会也。具而授,如何复有立者乎?蜀既亡,咸以周言为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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