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路巷,悠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初雪刚落,路上那往日瞧着气派的朱墙绿瓦被白雪掩盖,看着阴恻恻的,就是扫上一眼都无端地让人心尖儿发颤。
白茫茫的雪路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突兀的艳色。
八抬的华丽软轿无声彰显轿中之人身份的贵重,扛着轿子的太监神色肃穆,无声而有序地快步前行着。
忽然,轿子中探出一只修长的大手,那只手撩开轿帘,向外看了看轿外那高高挂起、有些残破的牌匾,接着出声道:“停。”
身侧的侍从闻言抬眼,然而看到面前的牌匾却是猛地打了个哆嗦,颤声出口劝说道:“王爷,您要来这?这地方……可是不干净啊。”
那人沉吟了片刻。
“无妨。”
侍从不敢忤逆,也只得一挥手,示意停轿。
他撩开轿帘,殷勤而小心地搀着轿中之人下轿。
轿中人挥手道:“在这等候,本王进去,探探故人。”
说着也不顾侍从的反应,迈步进了那写着“冷宫”二字的大门。
来人每走一步,耳边都不时传来发疯的女人因为冻饿而发出的怪叫声,更有在雪中卧坐者,见了来人周身打扮顿时眼前一亮,不管不顾地便朝着那人扑了来,好似意图扒下个什么似的。
来人对此显然有所预料,还未等那女人凑近便漠然地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一巴掌就将人打飞了出去。
他的力气显然极大,扑上来的女人被这一推之下便仰面砸在雪地中,后脑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就这样晕死了过去。
这一巴掌显然也有震慑之意,余下蠢蠢欲动的,见了这一下便都颤了颤身,缩着脖子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只有零星火星的火盆旁取暖。
男人仔细掸了掸方才碰到了那疯女人的袖角,这才重新拢好大氅,径自绕过小路,踩着染血的雪地,一步步朝着冷宫深处前行。
冷宫最深处的破椅上,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
女人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有些散乱,显然是被强行摘下了发簪珠钗所致。
她的手上脸上尽皆灰尘,许是被关在冷宫多时,周身都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上身的衣裳还算完整,只是裙面上尽皆脏污的血渍,将明黄色的苏绣凤袍都染成了深棕色。
她的面颊因为饥饿而明显的凹陷,面颊颜色苍白,嘴唇却是鲜红的——她显然中了入骨的毒,俨然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她没中毒前是何等的倾城国色。
男人看到她便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半掩的木门。
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嘎拉拉”声,沈清漪闻声便抬起头来。
男人逆着雪光而立,突如其来的白晃晃惹得她一阵眼晕。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光便看到了门口的男人。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价值千金的重紫色毛氅,头戴绒帽,脚踩羊皮靴,形容昳丽,俊逸无双的皮相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为何是他……
男人显然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却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这短暂的一辈子不知被人叫了多少声皇后娘娘,可皆没有此刻这般的刺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尊,却偏偏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此刻前来,必然是恨她的吧。
她不怪,也没资格怪他的落井下石
眼前的人,是在前朝之中运筹帷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楚峥越。
其父临江王的一生已是传奇,十七岁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先皇龙颜大悦,当众赞其为常胜将军,二十二岁便蟒袍加身,成了永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异姓王。
俗语道:虎父无犬子。
其子楚峥越便是应了这句话,同父亲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江王十七岁立下第一场战功,而楚峥越却是十五便打下了第一场胜仗。临江王二十二岁才得了一个王爵之位,而楚峥越二十二岁时,便已架空了皇权,出入御书房如家常便饭。
朝堂纷争在他看来,恍若俯瞰掌心纹路。
虽未曾获封,却已是朝堂众人心中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相比起父亲,他的手段更添了几分狠戾雷霆,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能够以一己之身坐上这样的位置便已难得,偏偏还生了一副天下无人能及的皮相。
京中对他芳心暗许的贵女并不在少数,可他偏生过了弱冠之年却依旧未成家。
闺中贵女或好奇或疑惑,皆猜测摄政王妃会是哪家闺秀。
而就在沈清漪嫁入宫中的八年前,她将将及笄的那一天,摄政王楚峥越亲自跨马,带了整整一百抬珠光宝气的聘礼,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将花轿停在了太傅府。
若那时沈清漪上了花轿,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那该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段佳话。
可她没有。
她未给楚峥越一丝颜面,当众拒亲,接着转头便投入了那出了名纨绔草包的梁王赵宪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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