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清冷的嗓音响起,景明帝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披织锦斗篷的少女站在院子里,身旁还跟着一个宫女,两人好似才从外面回来。
晏华予走过来,提着裙子上了台阶,朝着景明帝缓缓行礼,“父亲深夜来找女儿,是女儿怠慢了。昭和知错。”
“你去哪儿了?”景明帝冷着声音,目光缓缓在她身上打量过,看到了她鞋子边上沾着的泥土,以及一两根嫩绿的草尖。
“女儿在房中烦闷,出去走走,忽见远处桃花树开,便折了一些花枝回来,试试做桃花糕。”她低眉顺眼,神色不似有假。
景明帝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小宫女,对方手中提着一个花篮,里面确实是新鲜的桃花。
“那方才,为何她们说没见你出去?”
晏华予抬头,悄悄望了眼跪在不远处的两个宫女,收回目光时恰好扫过跪在景明帝身后微微抬头的轻禾,看到了她脸上画着的水墨。
“夜深了,是女儿不想惊扰他人,悄悄带着迎夏出去的。轻禾这两日没休息好,女儿体恤她,就特意留了她在殿中。”她答。
“主子出去了都不知道,如此行事疏忽,这些人要她们何用?来人,将今晚值守之人全部拖下去,每人杖责二十!”景明帝冷漠地下令,完全不给在场任何人一个求情的机会。
晏华予连忙出声,放低姿态:“父皇,这一切都是因女儿而起,求父皇对她们从轻处罚。”
景明帝唇角一勾,忽的冷笑,“一个宫女也能让长公主亲自求情,好,杖责三十。”
喉间一哽,晏华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话音刚落下,几个侍从便将跪地的宫人和轻禾拉出去,长凳一摆,就要当面杖责。
没多久,杖责声就传来,混杂着宫女们抽泣的哭声,一遍一遍回响在晏华予耳边。
忽然,景明帝来到她面前,伸出双手,缓缓捧起她的脸,神色阴郁地看着她。
“欢欢啊,你是朕的女儿,父皇告诉过你很多次,你是我大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那些低贱的下人,与你是云泥之别。”
“但你也要清楚,你的尊贵,你的荣华,你能住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包括你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父皇能将你封为长公主,就能将你贬为庶民。宣娇的事情,父皇这次就不追究了,但今后你要乖乖的,不许再犯错。”
他的情绪喜怒不定、反复无常,那病态阴鸷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吓人。
晏华予知道他精神有问题,而这几年病症愈发明显,时而正常如往,时而不正常病态入骨,人人都说,他像极了当年的先帝。
如果是上辈子,这时候晏华予估计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但重生一次后,她明显冷静多了,可还是假装颤抖地应了一声:“是。”
“这才乖,你要是一直这样乖乖的,父皇就再也不打你了。”他看着她微笑,好似一个和蔼的父亲,但只有晏华予知道,从他开始打她起,便不会只有一次,之后的是无数次。
这时,他空出一只手,一个宫人便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汤药递给他,随后他再递到了她的面前,“听说你这月没服药,来,父皇亲自给你送来了,还要看着你,一滴不落地喝下。”
一股药味扑鼻而来,让晏华予顿时感觉身心都是一紧,那是来源于骨子的恐惧。
前生今世,她都忘不了这药的味道。
这药很神奇,长期服用它,人的身体会变得很柔软,肌肤细腻精致,雪白滑嫩如婴儿,吹弹可破,这样的美是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洛美人。
——芙蕖美人,灿若神女。
然而后来她才知道,这种药,实际上是一种毒虫,千金难买,把它和其他药熬制在一起,就能发挥它的药效,可服用后,却是痛入骨髓的折磨,人们将这称之为——脱胎换骨。
每隔一个月,景明帝就会让人送一碗这样的药来给她,而她已经连续服用了好几年。
现在看着,她感觉骨头都在隐隐发疼。
看出了她眼底那明显的抗拒,景明帝忽的扬唇一笑,抬起头来,对外道:“长公主不肯喝药怎么办?来,那几个杖责完了都来劝劝长公主,谁若是劝不动,今夜就打死在这儿!”
此话一出,周围人瞬间噤若寒蝉。
他们把头埋低低的,生怕自己弄出了什么动静惹得皇帝注意,到时候被牵连上。
而晏华予也明白,景明帝是知道她在乎轻禾,知道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这几年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出事,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少数人还能留下,而轻禾是为数不多一直陪在她身边,就是因为这是她的一个软肋。
看着她依旧犹豫不决,景明帝的耐心逐渐没了,忽的挥手道:“将她们带上来!”
“不要,我自己来!”他的话一落下,晏华予便只能硬着头皮把药接过。
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她的手指都在忍不住发出轻微的颤抖,深埋已久的恐惧彻底被唤醒,仿佛这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
但到后面,她还是一口闷了。
苦涩的药味刺激着喉咙,让她忍不住反胃想要作呕,但在景明帝的注视下,她还是极力地忍住了,背过身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抬手,用袖子擦掉唇边的药渍,随后又面向景明帝,沉声道:“父皇,夜深了,女儿有些困乏,想歇下了,今夜就到这儿吧。”
她忍住了内心想杀人的疯狂,把自己掩藏地极好,不让任何人看出来她是重生的。
“好,欢欢累了,好好休息。”景明帝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晏华予就跑进寝殿里,扶着洗脸盆开始抠嗓子,想把刚喝的药都吐出来。
但这样也只吐出了一部分,大部分都灌进了她的胃里,她再怎么抠都吐不出来。
晏华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容貌精致神情平静,可突然,她的一张脸变得扭曲起来。她愤怒地挥过手去,把铜镜打碎在了地上。
后来,她叫来几个人把轻禾和另外两个宫女送回去,好好照顾,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寝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殿内灯火还亮着,夜深时,之前的小宫女迎夏一直守在门外,神情显得有些担忧。
她是半月前刚调来流华殿的,还不太明白那药的可怕之处,只隐隐感到一些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寝殿内都没有任何动静,她觉得长公主怕是真的困乏,睡下了。
正准备放松一下找个地方坐着,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大殿内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声音清脆,应该是花瓶。
之后,碎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而其中,还夹杂着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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